第6章 甜心苦瓜糕
那来是名大约十六岁的年轻男子。总结起来，便是这人生得十分“细长”。
他的身材是细长的。他看起来个子极高，恐有将近七尺六寸，却不是那种魁梧屹立的。一身浅黄的衣衫，两侧的头发被拢上了发顶揪成一个髻，再用一枚细长铮亮的银簪簪住，其余的头发在身后随意地披散下来。
他的五官是细长的。他的脸生得极小，脸颊和下巴都秀气非常。他的眼睛是细长丹凤眼，自古生了丹凤眼的人很多，可是能把丹凤眼生得这般细挑好看的，却实在是不多见。
他的手脚也是细长的。那如葱根一般细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手中的玉骨折扇，只“唰”的那么轻轻一抖，却是撑开了一把无图无字的白扇。
白扇轻轻摇动，带起的风拂起了漆黑的发丝，再配上嘴角邪魅的笑容，也可称得上是媚眼如丝了。
“筱狐狸！”赵镇惊喜地从床上下来便要穿鞋，“你回京城啦！”
那来人却是笑着阻止他：“你伤成这样就不必起来了罢！”
元珠望着来人，心中寻思着“小狐狸”这是个什么称呼？一时间竟忘记了这个时候她应该先打个招呼还是应该直接悄悄遁出去。
正愣着，那来人已经看见了她，冲着她彬彬有礼道：“嫂夫人。在下秦筱笙，这厢有礼了。”
“好说好说。秦兄弟有礼。”元珠笑嘻嘻地回了礼。
“嫂夫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她。虽然她应该纠正他，可是……听见别人唤她“嫂夫人”，她心里好像还是挺受用的。
“在下之前就听闻嫂夫人美名，如今一见，真是个大美人啊！”秦筱笙赞美道。
“秦兄弟你过奖了。”元珠被秦筱笙那一口一个“嫂夫人”夸得心花怒放，不由得娇羞着眉眼望向赵镇，却看见他脸上已经看不到方才见着来人的惊喜笑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起了怒气的样子。
赵镇硬板着声音对元珠道：“你先忙你的去吧！我和狐狸有些话要说。”
这分明是当着外人的面在给她下“逐客令”了。
元珠低下头，尴尬地点点头笑道：“那个什么，那你们先聊，我出去给你们弄点果子吃。”
说着便向外走去。
简直就是落荒而逃。
在这之前，元珠本对和赵镇的婚事已是不抱任何幻想，甚至是打定了主意等赵镇伤养好宽慰好齐王夫妇就走人的。可是方才喂糖豆的时候赵镇的表现，又不像是对她无情，惹得她心中生出了些别的期待来。
可直到这时赵镇听见友人喊她“嫂夫人”还气急败坏地赶她走时，元珠才知道，不切实际的幻想，本就是不该有的啊。
真丢脸。
在外头候着的糖儿见自家小姐闷着脸从屋里出来，正要说什么，却见元珠一声不吭沉着脸自顾自往院外头去了。
于是赶紧追了出去：“小姐，你怎么啦？谁欺负你啦？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元珠不说话，只是一直闷头走。屋内传来了秦筱笙爽朗的笑声。
糖儿一路追去，等进了住所的屋门时，才看见晶莹的泪水早已经从元珠的眼眶中滑落了下来。
“姑娘，您……没事吧？”糖儿担心道。
元珠强忍泪水，道：“我能有什么事。左右再过两日就能回去了。”
她定了定心神，笃着劲儿道：“糖儿，前两天晒的赤豆呢？我要拿出来磨粉。”
糖儿心道：那赤豆原不是买来打算蒸豆沙的吗，怎么如今又要磨粉了？但看了眼元珠气鼓鼓的样子，想着还是什么也别问了，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再说吧。
小巧的磨盘滴溜溜的打着转，只是今日转得特别快。
这磨盘全不似磨坊中的那些磨盘那般硕大，它宽不过两掌，所有的尺寸都是按女子的合用来定的。元珠拿它来做细巧点心时，正正好好。
过往元珠用这磨盘时讲究的都是细细研磨，只是今日元珠用起来，简直可以说是有些暴力了。
糖儿见着自家小姐不开心，心中也很是气闷，沉闷许久，终是忍无可忍道：“肯定是刚才那个秦家公子搞的鬼！他怕是替他那个不要脸的姐姐出头来了。”
“姐姐？”元珠停下使劲转磨盘的手，不解地抬头。
“我方才在外头打听到，那个人，就是婚礼那日小王爷抱走的女子的亲弟弟！”
亲，弟弟？
亲弟弟！
是了，秦筱笙秦筱柔，可不就是亲姐弟吗！
话说那秦老将军老年得了个女儿秦筱柔，当男孩子一般养着。等养到四五岁的时候，竟又得了个儿子，这便是秦筱笙。
那秦筱笙一点不似活泼好动的姐姐，他喜静，总是喜欢一个人躲在房里看些兵书，研究些奇门遁甲。因着不爱出门见人，大家也鲜少提起，久而久之竟忘了“秦筱柔还有个亲弟弟”这么一档子事儿了。
是了，秦筱笙是秦筱柔的亲弟弟，怪不得他唤我“嫂夫人”时，赵镇那么生气了。
元珠大悟，说道：“难怪了。人人都知道婚礼那天礼还没成赵镇就抱着别的女人离开事，大家都只喊我作‘聂姑娘’，偏他一见面就喊我‘嫂夫人’，原来是故意来给赵镇提醒来的啊！简直是寡廉鲜耻。”
元珠对赵镇和秦筱柔的事原本还觉得能够理解，毕竟人家两情相悦。可如今那秦筱笙找上门来故意挑事，她便觉得有些忍不了了。
忿忿之下，她一拍桌子道：“简直欺人太甚！”
“唰”，筱狐狸抖了抖手中的折扇，纤纤指头一阵翻飞，带起阵阵微风。含笑望着赵镇，媚眼如丝。
“行了行了，都快到冬天了，还成天拿着把扇子，扇什么扇。”赵镇满脸嫌弃道，“你不是替皇上出去找书了吗？怎么快就回来了。”
筱狐狸冲着赵镇挤了个媚眼：“京城里出了‘齐小王爷’逃婚这么有趣的事，我怎么能不回来看看热闹呢。”
赵镇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废话少说。”
“好吧。”筱狐狸“啪”一下把那扇子收起，有些八卦地凑了过去：“嫂夫人，你可喜欢她？”
“什么嫂夫人！”赵镇想到方才元珠给他喂糖豆子时被撞破的事，顿时羞得耳朵都红了。他梗着脖子不承认道：“谁，谁喜欢她了。”
“那刚才我和她才说了那么几句话，你为什么那么生气，不是吃醋又是什么。”
“我，我哪有生气了。我只是嫌她在这里碍事而已。”赵镇有些心虚地道，“你再这么嫂夫人嫂夫人的叫她，我可翻脸了！”
筱狐狸嘴角一弯，又抖开了手中的扇子，故作姿态：“哦？是吗？那挺好的。既然你不喜欢‘聂姑娘’，那我便正好可以来为我的姐姐讨一个说法了。”
“……”赵镇道，“你想要什么说法？”
筱狐狸故作惊讶，道：“你在御赐的婚礼上带走了我姐姐，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怎么，我不能来和你要个说法吗？”
那婚礼上的事，赵镇原本就只是想要报复定北侯，给他一个难堪，所以才找的秦筱柔来陪他演了这一出戏。只是没想到，如今后患这么多，还连累了秦家姐姐的名声。
赵镇愧疚道：“那件事，是我的不是。”
筱狐狸点点头：“行，你肯认便好。那你倒说说，此时如何解决？”
赵镇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你说，我应该如何补偿，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办到。”
筱狐狸眯了眯诡黠的狐狸眼，神秘地笑道：“和聂家解除婚约，改娶我姐姐。”
“不行！”赵镇想也不想，直接拒绝道。
“哦？你不是不喜欢聂姑娘吗？为什么现在又不肯和她解除婚约呢？”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
赵镇一贯知道自己很讨厌这场被强行指派的婚约，也知道自己讨厌那心怀叵测的聂家父女俩。可是为什么当筱狐狸说要他想办法解除这场婚约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以”呢？
一时竟无言以对。
此时，就听见外头吉祥道：“爷，聂姑娘给您送新做好的糕点来了。”
赵镇一听“聂姑娘”，不由得心中一喜，亮着眼睛道：“让她进来吧！”
话音毕，只听门帘一阵轻响，来人便提着枣红篾编食盒走了进来。
赵镇略显期待地抬眼望去，却见来人并不是聂元珠，而是元珠身边的丫鬟糖儿。心里暗暗提着的那股子劲儿顿时四散无踪，说道：“怎么是你。”
糖儿一边将那糕点从双层食盒里端出来，一边干咧着嘴角淡淡道：“送糕点这种小事，自然是我这个做丫鬟的来便好了。”
说罢，便从那食盒的第一层，端出一碟豆绿色的糕点来：“这一道，是甜心苦瓜糕。”
只见那糕点花纹精致，色泽饱满细腻，方方码进了哥窑烧制的秘色盏盘中，一块块的，就仿佛是从那盘子的冰裂花纹上绽放出的甜美的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甜心苦瓜糕？”
“是了，这道名叫做甜心苦瓜糕。苦瓜，有清热解毒的功效。这道糕点用的是新鲜的苦瓜，先要浸泡淘洗蒸熟，再将苦瓜剁泥榨汁，最后将那苦瓜汁掺入过了九遍细筛的米粉中，搅拌均匀。”糖儿解释道。
“那这苦瓜糕，岂不是很苦？”赵镇望着那一盏子精美的糕点，望而却步。
糖儿道：“都说了这是‘甜心苦瓜糕’，讲究的便是苦中一点甜。每块糕点的内里，都加了流沙馅儿，一大口咬下去，便能吃到苦中甜甜的滋味了。”
“‘苦中一点甜’，这意味倒是有趣！让我先来尝尝。”筱狐狸笑着朝那糕点伸出了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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