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认错
行至宁州驿栈，贺长霆晚饭都没吃，把宋姮因单独召进房间，丢给人一锭银子，冷冷道：“明日回京都，往后，用不着你办差。”
宋姮因扫了一眼银子，没捡，淡然争辩：“你公报私仇。”
贺长霆冷笑，“你倒说说，我如何公报私仇？”
宋姮因咬唇，缓声辩道：“你记恨我打你，故意刁难我。”
贺长霆气笑，问：“你这次出来，是干什么的？”
“伺候人的。”
“那你伺候好了么？”
宋姮因无话，不甘心的瞥了贺长霆一眼。
“原知你是个不会伺候人的，我高看你了，明日拿着银子回去吧。”
贺长霆撂下话，转身要出门吃饭，却被宋姮因扯住手腕。
贺长霆低眸，扫了一眼小姑娘的手腕，轻笑：“你不服气？”
宋姮因咬牙按下心底翻腾的怒气，垂下眼睑，软声道：“奴婢知错，二公子莫怪。”
“知错？”贺长霆不辨情绪的反问，显然是在试探小姑娘有几分诚意。
宋姮因颔首，“奴婢以后定会听从二公子差遣，绝不敢再顶撞二公子。”
贺长霆眯着眼睛看着小姑娘，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宋姮因听话的抬眸，迎上那双若含星子的凤目，古井无波。
“你当真知错？”
“嗯。”
四目相对，贺长霆想从那双桃花眼中看进人的心底，小姑娘静如秋水的眼眸如一鉴冰河将他投来的窥探之光一丝不落的挡了回去。
这个女郎，他看不透。
她有时飞扬跋扈，有时温柔似水，能屈能伸，敢爱敢恨，而且，还敢打敢骂，她哪里来的胆子，竟不惧这世间的权贵。
“好了，伺候大公子吃饭去。”贺长霆窥不见小姑娘心内所想，也不再白费力气，领着人去寻武成王。
武成王刚刚洗罢脸，正打算清清静静吃顿饭，看到二人一前一后进门，轻叹，这顿饭又吃不好了。
意料之外的，宋姮因乖巧的伺候二人用饭，倒也和谐。
“一起吃吧。”武成王道。
宋姮因低眸，虽是拒绝，语气却柔软许多，“奴婢一会儿再吃。”
贺长霆扫了人一眼，拿起一个盘子放在人跟前，夹了一块肉，道：“一起吃吧，待会儿菜凉了。”
宋姮因垂首应是，平静的吃起饭来。
晚饭吃罢，宋姮因照旧去为二人打洗脚水。
武成王趁机拉着贺长霆交待：“二弟，你知不知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贺长霆一愣，“知道啊。”
他好歹也是武将出身，兵法自不在话下。
武成王摇头，“你不知道。”
不待贺长霆争辩，武成王接着道：“有些女郎，是苦大的，你给她一点点好，她便感激涕零，愿意托付终身，可有些女郎，是宠大的，她见过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所以不会轻易动心，能打动她的，只有她自己心底想要的东西，你明白么？”
贺长霆懵，摇头，“不明白，你说这话何意？”
武成王想再解释，宋姮因已经端了洗脚水来，他只好拍拍贺长霆：“没什么，你回去歇息吧。”
贺长霆应了一声，冲宋姮因道：“我今日沐浴，叫人备水。”
“啊？”宋姮因轻轻一怔。
贺长霆这个浪荡子，不会想让她伺候他沐浴吧！
“我今日沐浴，叫人备水。”
贺长霆以为小姑娘没听清，重复一句，离了房间。
宋姮因顿了顿，望向武成王求助：“大公子，他……他……沐浴……”
她不能伺候他沐浴，她是办差，又不是卖身！
“放心，你叫人备水便好，不必进去伺候。”武成王含笑解了小姑娘的忧心。
“是。”
宋姮因松了口气，服侍武成王歇下，才命驿栈小厮准备浴桶热水，拿了新衣送去贺长霆房中。
贺长霆如昨日一样，正把玩着一把短刀，见宋姮因进来，眼眸柔和下来，问道：“热水可备下了？”
“已经吩咐过了，小厮一会儿便来送水。”
“嗯，你过来。”贺长霆道。
宋姮因放下新衣，迎至贺长霆身旁行礼，“二公子有何吩咐？”
“给你，防身用。”
贺长霆把短刀塞到小姑娘手里，转身进了屏风后面更衣。
这短刀他昨日就想送，被小姑娘泼了一身洗脚水，又挨了一顿打，才耽搁了。
宋姮因看看短刀，很精致，也很实用，不像一般买卖的商用之物，倒像是定制的。
“奴婢不会用刀。”
她惯用长鞭，习的是以柔克刚之术，而短刀为近身搏斗之用，乃是刚物，她的确没有多少技巧。
“改日我教你，回去歇吧。”
贺长霆已经换上睡袍，却仍站在屏风后面，并未出来。
宋姮因应是，收起短刀离了房间。
贺长霆才自屏风后出来，眼底笑意灿烂，他还怕小姑娘会像扔掉那朵花儿一样扔掉他的短刀。
睡至半夜，武成王突然听见两声异常的鸟叫。
这是驿栈外守夜的护卫发出的危险信号。
宁州一带盗贼多发，经常有劫掠商旅的事情发生，这样的信号，恐怕是盗贼夜袭。
武成王迅捷起身，听到房外有细微的响动，原是贺长霆也听见信号寻了过来。
“你去找阿因，从驿栈后头悄悄出去，莫与盗贼碰面。”
武成王交待罢，去迎守夜的护卫，贺长霆则悄悄潜去宋姮因房中，却见房内整整齐齐空无一人，竟像无人住过一般。
人呢，贺长霆纳闷，来不及多想，急忙出门去与武成王汇合。
“大人，走不了，盗贼来势汹汹，已经逼近驿栈了。”
几人正密谋，已能听到越来越近的喧闹声，驿栈也渐渐亮起灯烛，陷入一片慌乱。
“既走不了，便见机行事，先回房，不要泄身份。”
武成王吩咐罢，打算回房，见贺长霆急匆匆的迎过来。
“阿因不见了！”贺长霆眉头紧锁，实在想不出这大半夜的她会去哪里。
武成王心底一凛，急忙问道：“房内可有打斗痕迹。”
“没有，干净整齐，像无人入住一样。”
二人这边正思量，一群盗贼已经破门而入，呼呼喝喝，再看驿栈外，火光冲天，已被盗贼包围。
武成王与贺长霆折回房内，仍旧坐在木质轮椅上，道：“阿因功夫不弱，暂时应无碍，先把眼前危机应付了。”
贺长霆颔首，二人刚说罢话，两个盗贼已经破门而入，提刀指着二人，指指门外，朗声道：“出去。”
贺长霆未与盗贼为难，推着武成王出了房间。
留宿驿栈之人已被悉数押出，有些反抗者当场毙命，哭嚎一片。
房间里盗贼一通翻箱倒柜，搜寻者各色珍奇宝货。
一个带着半边金面的壮年男子肩负大刀，倚坐在驿栈柜台上，环望被押出来的客人，一眼便锁定气度非凡的武成王与贺长霆。
“那两个，押过来。”
男子一挥手，贼人便将二人押了过去。
男子将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问道：“做官的？”
“不是。”武成王笑答。
男子自然不信，问搜寻财物的小贼道：“他们房间里搜到什么？”
小贼看看二人，啐了一口，嫌弃道：“别提了，穷酸鬼，看着人模狗样的，除了几身好看的衣服，什么也没搜到。”
男子听罢，微微仰着头不悦的哼了一声，道：“既是个穷酸鬼，留着作甚，杀了！”
话音方落，一道长鞭袭来，伴着一阵奇香在客栈里散开，随即便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宁山王，我的地盘，你抢东西就算了，还杀人，真当我死了么！”
循音望去，一个黄裳女子已经攀立在驿栈梁上，黄纱遮面，迎着晚风，一双眼睛秋水无波，冷冷望着驿栈众人。
男子端量着来人，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金色长鞭上。
宁山一带有个头号山匪，号称“玉面天王”，独来独往，行事冷厉，惯用的武器便是纯金打造的长鞭。
相传她握着整个西北黑白两道的命门，无人敢惹，不过她有个规矩，掠货不杀人，杀人不掠货。
今日这帮既杀人又掠货的贼人，显然触了她的忌讳。
“装神弄鬼，你是什么人！”
一个贼人嚣张的喊着，话音刚落就捂着眼睛哀嚎起来。
“你他娘的什么人，老子废了你！”
瞎了眼的盗贼怒极，胡乱挥舞着大刀想去砍人，没行两步，忽而毫无征兆的喷出一口鲜血，登时瘫倒在地，七窍流血，抽搐几下，没了动静。
余下贼人目瞪口呆，他们甚至都没看到黄裳女子出手。
“宁山王，这样的手下，以后别带出来丢人现眼，你若不会管教，我天王营的兄弟倒可助你。”
黄裳女子清冷如霜，淡淡说道。
听到“天王营”，贼人皆是身子一颤。
这个女子果然就是销声匿迹十年之久的“玉面天王”。
领头的男子冲黄裳女子拱手，“在下眼拙，竟未认出天王来，恕罪。”
“既然眼拙，要那眼睛作甚！”
黄裳女子手一挥，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却见那贼首捂着半边眼睛一声哀嚎，人已经伏在地上。
“宁山王，看在你阿翁的面子上，我留你一条命，下次再坏我的规矩，我可顾不得旧情了！”
贼首虽然恨极，却仍旧拱手行礼，“谢天王手下留情！”
十二年前，小宁山一拨贼人杀人劫掠突然壮大，短短半月竟聚集千人之众，但因坏了玉面天王的规矩，一夜之间，贼众悉遭屠戮，尸体铺了半个小宁山，恶臭通天。
自那之后，整个西北盗界安分许多，再没人敢坏玉面天王定下的规矩。
黄裳女子居高临下，淡然扫了一眼贼首，道：“怎么，要我送你回去？”
贼首不语，身旁的贼人却小声道：“老大，我看这女子没什么能耐，咱们人多，怕她作甚！”
耳语间，几个贼人又哀嚎一阵，倒地毙命。
贼首拿剩下的一只眼睛瞪着出主意的小贼：“你知道个屁，咱们已经中了观音香，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观音香是玉面天王惯用的奇毒，单用并不会危及性命，可若中了玉面天王的毒针，那是会登时毙命的。
小贼听罢，头一缩，喏喏无话。
贼首不敢再耽搁，领着数百贼众退出驿栈。
而黄裳女子长鞭一挥，攀着驿栈的梁柱，也没了影踪。
一桩风波罢，驿栈客人定定心神，回房歇息去了。
武成王一行人也折回房中，六个护卫仍旧轮流守夜，武成王与贺长霆却都没了睡意，侯在宋姮因房中等人。
方才旁人没看出来，他们却看出那黄裳女子就是宋姮因。
玉面天王的事，他们都有耳闻，却不曾真正见识过，今日宋姮因所为，派头十足，能把贼众都唬的一愣一愣的，显然并非道听途说，必是见过真正的玉面天王。
且那观音香极难配制，若无人指点，宋姮因如何能制出来。
“白狼，今日这桩事，阿因若不想说，你莫为难她。”
武成王明白，单凭宋姮因的身份，解释不了今日这桩事，若她真的见过玉面天王，也是十余年前幼时穆安的记忆了。
而且，她甚至提起贼首的阿翁，显然知道当年更多内幕，如果是这样，她与玉面天王的渊源怕比他们料想更深。
贺长霆顿了顿，问：“她到底什么人？”
如果宋姮因真是玉面天王，廷尉寺那边不可能查不到一丝痕迹。
“她是什么人，你不是都查过了么，不然，怎么敢带她出来。”
武成王淡然说罢，有模有样的转着轮椅，“送我回去。”
贺长霆送武成王回房后，仍旧守在宋姮因房中。
守了一夜，天将亮时，宋姮因才蹑手蹑脚的回了房间。
“回来了？”贺长霆看着小姑娘轻手轻脚的开门，大大方方的与她说话。
宋姮因身子一僵，定定心神，颔首，“二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等你。”贺长霆定定的说着话。
“二公子有事？”宋姮因已经彻底稳下心神，镇静自若的望着贺长霆。
“跟我来。”
贺长霆撂下话，人已经出了房间。
宋姮因急急忙忙灌了几口茶，跟在贺长霆身后出了驿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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