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帝遇刺

穆家昭雪一事后，武成王才在宫内摆宴招待吐谷浑来使。

        宋真本不打算带宋姮因出席宫宴，但是魏帝下了诏令，要各高门世家携适婚女子赴宴，虢阳侯自不会推脱，特意命府中女侍将宋姮因好生打扮了一番，势要她艳压群芳，做这和亲的可汗王妃。

        宫宴摆在铜雀殿。

        魏帝坐于北向主位，武成王还有十余位勋贵高官伴着吐谷浑来使依次列于东向席间。

        而西向席，则列坐着各高门女眷，以宗室两位适龄公主为首，依次是穆家恒静郡主，步家镇国公三位嫡出女郎，独孤家四位女郎，其次才是诸位汉家女子。

        而汉家女郎中，又以清河崔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四姓为首，宋姮因之族广平宋氏实在排不上什么位子，以至于她今日打扮的虽然艳丽，奈何坐在三排之后，连对面坐于主位的武成王都要探头才能看见，莫说被吐谷浑国使相看了。

        故而整个宫宴中，宋姮因难得轻松的赏舞听曲儿吃点心，自在的不行，想起往日里她做恒安郡主时，每每参加这种宫宴，都忙于和宗室公主寒暄，或者招待异国女眷，从未像今日这般，就是凑个热闹，吃顿饭，什么事都不必操心。

        宋姮因，这样的人生，自己是赚了。

        如此想着，宋姮因不由多饮了几杯，兴致上头，竟托腮微醺的望着殿外月色，低低地吟起诗来。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声音虽低，奈何女眷席上一片寂寂，反倒将她这首诗趁的更加入耳，引得前排女眷纷纷转首来看。

        西列席上的骚动，也引来吐谷浑使的侧目，眸光自然一下子就被宋姮因吸了过去。

        吐谷浑使注目良久，直到女眷席上复归平静，宋姮因又被前排女郎挡去，才收回目光，冲魏帝拱手笑道：“陛下，不知方才那位吟诗的女郎，可有婚配？”

        魏帝看了看坐在后排的宋姮因，道：“方才吟诗的是谁，到殿前来。”

        宋姮因起身应下，缓步行至大殿中央，盈盈伏地而拜。

        “你是谁家的女郎？”魏帝问道。

        “回陛下，家父虢阳侯宋祜。”

        魏帝听罢，望向虢阳侯问道：“宋卿，令嫒可有婚配？”

        不待虢阳侯回话，宋真望向武成王求助，武成王冲步六熊递个眼色，步六熊会意，站起身道：“有了，这女郎属意于臣，要做臣的夫人呢。”

        虢阳侯听得此话，怒不可遏，“浪荡子，莫毁吾女名声，本侯何时将她许配于你？”

        步六熊哈哈大笑，“侯爷莫怒，你虽没许，你家那位嫡出的世子可是许了，嫡兄如父，他的话自然是算数的，是不是，宋世子？”

        步六熊说着便望向宋真。宋真虽不中意步六熊这位妹夫，现下也没空与他纠缠，起身拱手向虢阳侯：“父亲，孩儿确实说过此话。”

        虢阳侯哼了一声，道：“有为父在，阿因的婚事轮不到你做主。”

        步六熊一听，虢阳侯这是要悔婚，不乐意了，朗声道：“侯爷，阿因女郎许与我时，王爷也是见证人呢，你虽是阿因的父亲，也不能倚老卖老，欺负我这个后辈，你今日若悔婚，那就是驳我步六熊的面子，我步六熊这个人，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你今日若把阿因女郎许配他人，我步六熊就撞死在这大殿上，变成孤魂野鬼，也要日日缠着阿因女郎！”

        武成王素知步六熊无赖起来是个不好对付的，而他无赖的名声也是朝野皆知，如今被他这样一闹，宋真这个庶妹算是保下来了。

        虢阳侯气极，拿了酒爵就砸向步六熊，眼看着两人在大殿上闹起来，武成王发话：“宋侯爷莫气，回头步六熊做了你婿家，由着你打死也好，现下，别冲撞了贵使。”

        虢阳侯自然明白武成王是何意，他说这番话显然已经默许了步六熊胡闹，自己再闹，丢的便是宋家的脸，只得怏怏拱手行礼，坐回席上。

        宋姮因见魏帝和武成王都无话，又是盈盈一拜，起身欲回席上。

        不料她刚刚起身，三只箭矢自她身旁掠过，直直飞向魏帝，宋姮因没有多想，扯下臂弯间的帔子向前挥去，打偏了箭矢，而其中一只箭矢却飞向恒静郡主。

        宋姮因急忙要去救人，一只酒爵掷过来将飞向恒静郡主的箭矢击落在地。

        不待众人反应，三个黑衣刺客已经杀进殿中，冲魏帝袭去。

        武成王挺身与刺客对峙，羽林卫也冲进殿中护驾，但三个刺客极为勇猛，大有锐不可当之势。

        殿内已经乱作一团，宋真怕宋姮因受伤，起身将人护在怀里，退到了隐蔽处。

        女眷皆在纷纷逃窜，朝官亦乱了分寸。

        宋姮因躲在隐蔽处，观察着三个刺客的身法功夫，竟觉得有些像他们穆家的路数。

        正在疑惑之际，一个刺客胳膊上挨了一刀，衣衫破裂，伤口之上赫然一朵雀尾形红色胎印。

        那是穆端自娘胎里带来的印记。

        那个刺客是穆端，而此时，穆端与武成王对峙已落了下风，将要被他擒住。

        宋姮因惊急之下，拿起案上的酒爵冲武成王眼睛砸过去。

        宋姮因准头不错，武成王避开了一个，却没避开接踵而至的六七八九个，眼角生生被宋姮因砸了一道口子，差点毁了双目。

        穆端见武成王被人拖住，又去刺杀魏帝，而此时羽林卫已尽数涌入，刺杀之事已不可成，另两个刺客便扯着穆端逃离大殿，一路飞檐走壁，逃出了宫墙。

        羽林卫去追，宋姮因也跟着追了出去，悄悄的隐在夜色里，见一只箭矢差点射中穆端，扯下随身携带的玉佩丢出去砸偏了箭矢，看着三人平安逃走，才松了口气。

        回到殿中，朝官女眷皆伏地而跪，武成王看过魏帝无恙，才气冲冲的瞪着一众臣子臣妇，目若鹰隼。

        宋姮因低首，找了一处不显眼的位置跪着。

        不成想，宋姮因还是被武成王盯上了。

        武成王擦去眼角的血迹，命人将魏帝护送回寝宫，令亲随将一众朝官女眷带下去候审，却偏偏留了宋姮因在殿。

        殿中只剩二人，宋姮因心虚的跪着，甚至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果然，没了那尊贵的身份护体，命如蝼蚁，任谁也会低眉顺眼。

        毕竟，蚍蜉撼不动大树，鸡蛋碰不过石头。

        武成王看了宋姮因一眼，命令道：“起来。”

        宋姮因虽不知他何意，却乖巧的站起了身，小心翼翼抬眸去看武成王，想探探他的神色，见他正波澜无惊的盯着自己，急忙敛了眼眸低下头去。

        “你会功夫？”武成王问道。

        声音很沉，不怒自威，幸而宋姮因这娇小的身躯里是个曾经上天入地的灵魂，不然真要被吓破了胆。

        宋姮因摇头，顿了顿，又点头。

        “到底会不会？”武成王的语气愈加沉了。

        “原来不会，黑熊哥哥教过我一些。”

        宋姮因定了定心神，答道。

        “可会用鞭？”武成王又问，步六熊的功夫，他再清楚不过，全靠那一身横肉蛮力，哪懂什么以柔克刚，可方才宋姮因挥动帔子打偏箭矢的身法，明明就是用鞭之道。

        宋姮因摇头，“不会。”

        武成王嗤了一声，自她臂弯扯下帔子丢到她身前，道：“舞给本王看。”

        宋姮因乖巧的捡起帔子，抬眸看了看武成王，心虚的说道：“臣女不会跳舞。”

        “没让你跳舞，打本王。”

        宋姮因听他这样吩咐，抬眸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小声道：“臣女不敢。”

        武成王没了耐心，伸手掐住宋姮因的脖子，直接将人提起来抵在大殿的铜柱上，一言不发。

        他倒要看看，她的鞭法还要藏到几时。

        宋姮因本能的握紧帔子，想要去缠武成王的脖子，看到他试探自己的眼神，便扔了帔子，双手紧紧握着武成王的手臂，又掐又挠，在他手臂上抓了几道血痕。

        眼见着小姑娘被自己掐的没了力气，武成王也怕真把人掐死，松了手。

        宋姮因便倚着柱子瘫软在地，抓起一个酒爵就砸到了武成王脸上。

        武成王眼角刚刚凝固的伤口又加深了几分，渗出血来。

        宋姮因缓了缓心神，不待武成王发怒，她先哭起来。

        倚着柱子，抱着双膝，埋首膝间，隐忍的啜泣着。

        她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命如蝼蚁的无助，武成王要想掐死他，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往日做恒安郡主时，旁人待她都是毕恭毕敬，重话都不曾说过，何曾被人这样掐着脖子为难。

        更何况，她那一身功夫，京都鲜有对手，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别人谁敢欺负她，莫过于自寻死路。

        今日，被武成王这样欺负，一身的功夫还用不得，宋姮因又委屈，又后怕，隐忍的啜泣声也渐渐变成明亮的哭声。

        武成王坐回席上，冷眼看着宋姮因哭，一点儿怜惜之情都没有。

        宋家的这个女郎，绝对不像看上去那么柔善可欺，单凭她拿酒爵砸他的力道和准头，没有功夫底子谁信。

        宋姮因哭了一会儿，委屈散了，惊惧消了，擦干眼泪，抬眸望向武成王：“王爷还有事么，臣女想回家。”

        “方才，为何砸本王？”武成王冷着声问道。

        “臣女怕死，被王爷吓住了，没有多想，只想……泄愤。”宋姮因已然平静下来，淡然回答。

        “你怕死？方才刺客三箭射进来，你不躲不避，还有胆子打偏那箭矢，你说你怕死？”

        武成王冷笑，眼底却是鹰隼一般的敏锐，似要将人看透。

        宋姮因沉默，危急之时出手反击确实不是娇弱女郎该有的行为，只有会功夫的人在遇到危险时，不是想着躲避，而是借力打力，化险为夷。

        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辩道：“臣女确实怕死，方才所为，也出乎臣女的意料，若非情势危急，臣女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这个本事。”

        武成王的笑更冷了几分，以前没看出来，宋家女郎还是个能言善辩的。

        “本王问你的是，方才，为何砸本王？”

        宋姮因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原是他与刺客纠缠时，自己拿酒爵砸他眼睛的事。

        “臣女没想砸王爷，臣女想砸那刺客来着。”

        武成王早料到她会如此辩解，追问：“一共三个刺客，你为何偏偏逮着与本王纠缠的刺客砸？”

        不止逮着与他纠缠的刺客砸，一连十来个酒爵，不差分毫的都砸在了他眼角，莫说她自称是冲着刺客的，便就是冲着他的，也不可能次次都砸这么准，一次也没误伤那刺客。

        宋姮因低首，思量许久，咬了咬唇角，似是定了什么极大的决心，才抬眸道：“臣女怕王爷受伤，臣女只在意王爷。”

        像武成王这样权势滔天、又生的俊美的，自然是许多世家女子心仪之人，既如此，倒不怕多自己一个，这样说出来，既可信又安全。

        饶是被女郎表白过许多次，听到宋姮因这般说，武成王还是没崩住，唇角抽了一下。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气氛，他明明是在审问她，可她如此回答，让武成王觉得，自己冷不丁地被人调戏了。

        无奈，审问还要继续，武成王自然不信她就是中意他那么简单。

        哪个女子会连掷十来个酒爵砸向自己中意的男子。

        “你见过本王几次，就这般在意本王？”武成王挑眉，居高临下的睨着宋姮因。

        宋姮因咬了咬嘴唇，豁出去了，不要这张女儿家的脸了，今日就对着冷心冷面的武成王，把情话说到底。

        “王爷风流玉姿，臣女初见已经倾心，不知不觉一往而深，虽知王爷有婚约在身，然情难自抑，终究止不住思慕之情，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每次见到王爷，总是忍不住想多看两眼，方才，见王爷情势危急，臣女恨不能冲上去替王爷毒打那刺客，更怕王爷有个三长两短，情急之下，见到手边的酒爵，想都没想就抛了过去，没想到，越是心急，越是办了坏事，王爷被那酒爵砸出血，臣女心底恨不能替王爷痛，替王爷流血……”

        宋姮因打开了情话的闸门，一腔心悦君兮君不知的深情如山洪般一泻千里，听的武成王都不知不觉红了耳根子。

        这边正滔滔不绝的诉着衷肠，大殿门被轰的一声推开。

        恒静郡主眉目清冷的站在殿外，悠悠长叹：“别说了，原来，你还是放不掉……”

        武成王一怔，唤了声“阿灼”。

        恒静郡主望着宋姮因冷笑，又看向武成王：“我不是阿灼。”

        话落，握着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冲宋姮因冷笑：“我成全你。”

        宋姮因急忙争辩：“我不是真的！”

        话音方落，武成王已经迎至恒静郡主身旁，夺了她的匕首，将人拥在怀中，急道：“阿灼，你干什么！”

        恒静郡主饮泪啜泣，“你不是我的，那么多人爱慕你，我什么都不是。”

        武成王把人拥在怀里，柔声抚慰，“我是你的，在我眼里，只有你配做我的夫人，旁的女子，不过耽于美色，贪恋权势，你放心，她们做她们的白日梦，咱们，过咱们的好日子。”

        宋姮因低眸浅叹，心底说道，景袭哥哥，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恒静郡主虽然生了误会，却也解了宋姮因的困境，武成王终于肯放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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