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室内清凉，萧裕又待了会儿，等身上暑气消散才缓步走出，没走多远，就迎面撞上了陈府医。
“王爷，小的按您吩咐倾全力医治那位盲女的眼疾，现下已大有成效了，不知您是打算把那盲女继续安置在别院，还是送至煜王府，亦或是，接到身边？”
说到最后，陈府医的语调有些许意味深长，精光毕露的眼睛时不时抬起来觑萧裕一眼。
讨好的意味十足，不然他一个府医，只负责治伤便可，大可不必连病患如何安置也操心。
他自是耐心等着，半晌，一道低沉的声音自头上响起，
“送走，越远越好。”
开口的是站在他面前的煜王殿下，朝堂新贵。
得了意料之外的答案，陈府医愕然抬头，只见上头那人敛着眉目，沉黑的眼如同一池平静无波的深潭，叫人摸不透他心中所想。
那周身的气势，更是比如今高坐九五的圣上还要迫人，叫陈府医没了追问的勇气，只点头应是便退下了。
目视着陈府医离去的背影，萧裕的目光越来越沉，原本飞扬轻挑的眉被他压的极低，配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便显得威严十足，这是他上辈子惯常做的动作，倒也不是刻意，只是和那些老狐狸周旋的久了，看人时不知不觉就带上了这种眼神。
萧裕以睥睨的目光越过大树的枝杈，直视着高高悬挂在空中的日头。
漆黑的瞳仁里恍如点亮了两盏灯火，又如两簇燃烧的火焰，早已偃旗息鼓的野心再度蓬勃生长，萧裕死咬牙关，想让自己的内心重归宁静。
因为他晓得自己一旦有了野心会变得多么恐怖，上一世，他就是因有了做皇帝的野心，才对皇叔痛下杀手。
这一世，他决不能重蹈覆辙。
那么一个无双尊贵的人，就该如上弦之月一般高悬星空，决不能由他这个满手血腥与罪恶的人摘下。
更不能被他染脏…
可是，那疯长的欲望就如同野草一般，缠绕勒裹着他的心，让大逆不道的念头自心底冒出，在无人可以窥见的角落肆意横行。
“皇叔，我终究还是一个自私的人。”
——
次日，萧裕在一片朦胧微光中睁开了眼。
未等起身，肩膀就被一只温暖厚实的手按了回去。
“生病了，躺着好生养病。你皇叔说，今日的朝会，可以不去了。”
萧裕艰难地撑起眼皮，见是萧承煦，而不是萧怀瑾，心下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念头。
也是在这时突觉着一股疲惫感传来，致使他浑身酸痛，脑子也一片僵麻。
“皇叔呢？”
若是平常，萧承煦必又是要吃味儿了，可今日显然与平常不同，南留王那一贯秀气的眉眼，透出了一股子狠厉出来，“周平王起兵造反，萧怀瑾带兵迎敌去了。”
“什么？”萧裕不顾浑身的酸痛，挣扎着起身，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萧裕确实慌了，按照既定的轨迹，距周平王造反还有一段时间，是以他虽一直把这件大事放在心上，但也没太过心急，而是徐徐图之。
却没想到竟提前了这么长时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早知当日便该听你的意见…”萧承煦悠悠地叹息，“不过现下说这些也没用了，好在你皇叔武功高强，用兵如神，望他能平安归来。”
萧裕面无血色，眸底被从窗棂外透进来的光寸寸割裂。
再用兵如神的将军，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也难保就能全身而退。
徐州的大后方，可就是东突厥啊…
惊慌过后，萧裕心里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不过他不欲对萧承煦全盘托出，一直默默无言地听着人说着那些宽心话。
说了半晌，见萧裕一直不吭声，萧承煦还以为自己的劝说出了效果，便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引，“我来时听府里小厮议论，昨日萧怀瑾把你踹下了水，又罚你在烈日下头跪了半个时辰？”
经萧承煦一提醒，萧裕才发觉自己腰间和双腿，都残留着轻微的余痛，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萧承煦倏地笑了，“看来萧怀瑾待你不仅不好，反而算得上刻薄，左右他也走了，不如与五皇叔一道回去，五皇叔断不会因几桩小事而苛责于你，可好？”
看得出，萧承煦对萧裕是真的喜欢，萧怀瑾刚走，尚且凶厄未卜，他便计划着挖墙脚了。
对此，萧裕只是温顺了眉眼，淡淡回道：“五皇叔性情洒脱，侄儿仰慕久矣，如今有机会和您朝夕相处，自是求之不得。”
萧怀瑾没想到萧裕会答应的如此爽快，忙道：“你乐意便好，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
萧裕的眼中，划过一丝算计之色，被他很好地隐匿在眼睫中，再抬眼便看不出分毫曾存在过的迹象。
“五皇叔待我这么好，我若不答应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了。”萧裕满眼真情实意地将萧承煦望着，不晓得就里的人见了，八成会以为这是两个失散多年的父子。
“其实我见您的第一眼，就从您身上感受到了亲切之意，我自小长在冷宫，打记事起就未见过父皇。…若您不嫌弃，从今以后您就是我的父亲。”
萧裕下榻站在萧承煦面前，这一番剖白的话说出口后，便自然而又顺畅地拜了下去，“父亲大人在上，受孩儿一拜！”
萧怀瑾在军营中放纵惯了，哪里见过这架势？当即感动的热泪盈眶，手忙脚乱地去扶，“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你能有这个心，五皇叔这辈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萧裕病弱体虚，靠着萧承煦那只遒劲有力的手臂撑着才站起来，见人发红的眼圈、挂泪的眼角，琢磨着时机差不多了，毫不客气地开口，“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爹，您的兵符可否借我一用？”
萧承煦差点没被萧裕这句话噎死，手指用力捏住他的耳垂，凑过去咬牙切齿地道：“敢情你这番做作，又是为了萧怀瑾啊…”
“我算看明白了，就算萧怀瑾待你再不好，你一颗心也满满当当地装的都是他，只因是他率先把你从冷宫里接出来的？”
萧裕讪笑几声，“您看您说的哪里话，…若是换成您涉险，我必然也会如此。”
听此，萧承煦的心情才好了些，淡漠地收回手，冷哼一声道：“就你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就算给你兵符，你又能如何？能带兵支援萧怀瑾去？”
“阿裕，我知你心思纯善，为了萧怀瑾连命都可以不顾，但你也别太天真了。倘若调南留军支援徐州可行，我早和萧怀瑾一同启程了。”
那长达半月的战线，还需走水路，水路快捷，却也给了敌人埋伏的绝佳良机。调兵支援，无异于是天方夜谭，甚至还有些幼稚。
萧裕想帮萧怀瑾，可也不会愚蠢至此，他有一个更为凶险的法子，只是不方便和萧承煦详说，不然他怕是更不能同意他去。
“五皇叔，您当真不给吗？”萧裕定定地将萧承煦望着。
如孤狼幼崽一般的眼神，决绝中透出几分叫人觉得可怜的执拗。
“给？给你就是让你去送死！”萧承煦的眉间隐约透出了几分怒气。
萧裕攥紧了拳头，逆光站着，低着头不再去看萧承煦。
萧承煦未觉到危险的逼近，还以为人被自己弄生气了，毕竟方才又是下跪又是喊爹的。
他搂住萧裕的肩膀，放缓了声音与他讲道理，“你皇叔吉人自有天相，断不会有事。倒是你，如今有病在身，不宜长途奔波，更不能盲目涉险。”
“我半生孤独，无子无女，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既然喊了这一声爹，往后我便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一般看待。”萧承煦以湿润的双目望向不远处泛白的天际，感慨道：“如此，我即便是死，也心安了。”
萧裕忧心之余，心中也有了几分触动，他反手握住萧承煦的手，郑重道：
“我既然说出了那些话，就不会食言，日后定会把您当成父亲一样孝顺。”
萧承煦背过身去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珠，复又回过头，嘴唇张合几次才吐出了一个“好”字。
“走，我们父子俩一同出去转转。”
萧承煦说着，自然地越过萧裕，边拭眼泪边向外走去。
就在二人擦身而过的刹那，萧裕猛地抬手在人的颈后狠狠敲了一记。
担心萧承煦身体素质强于常人，萧裕还特地加了两分力气。
如山一般的伟岸身躯骤然倾倒，萧裕顺着跌倒的方向把人接在怀里，在萧承煦的意识彻底消弭之前带着愧疚道：“回来以后，我听凭发落。”
说着，便麻利地去解萧承煦的腰带，成功找到了那块虎纹玉佩。
玉佩拿在手，萧裕扶把已经昏厥的萧承煦放置在榻上，自己扬鞭策马出了王府。
京都街道繁华，大小商贩无数，萧裕却能毫无凝滞地策马奔走在闹市之中，那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知吸引了多少妙龄女子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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