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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夜深人静,萧裕回了王府,神色间有些颓糜,一贯沉稳的步伐也显出几分虚浮来。

        长风跟在后面,看着自己手上那把剑,至今都觉得似是活在梦里。

        他又望向前方,想起在江水之畔,那红绸软帐玉栏绕砌的金凤楼里,就是这位人人看不起的少年,怀抱怜人左右逢源,抽丝剥茧三番涉险,竟把困扰了王爷许久的假币案查的水落石出。

        “殿下。”长风低唤一声,上前半步,紧在萧裕身侧问道:“您是怎么知道京都里流传的假铜钱,是从金凤楼里流出的?”

        这他实在是想不通,按理说铜钱流传最广之地应是赌场商铺一类,是以出事后王爷最先命他们勘察京都中的大小赌场和商铺,压根没有想过金凤楼那种销金之地。

        萧裕面色虽有些疲惫,但还是分出些精力解长风的疑惑,“你们将京都内大小赌场和商铺都查遍了也没查出个结果,我便想着另辟蹊径去金凤楼看看,没想到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这是赶巧了。”

        长风扯了扯嘴角,心想着萧裕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竟用这种不走心的理由忽悠自己,那运筹帷幄把握全局的模样,甚至让他想到了王爷。

        这人城府很深。

        见萧裕不欲解释,长风也就不再追问,而是问了另外一个令他困惑的问题,“那您又是怎么知道,红绡并非潮州知府的女儿?”

        闻言,萧裕停住脚步,原本淡然的神色变得沉郁。

        红绡,潮州知府崔如海的女儿,也是金凤楼的花魁。

        崔如海为官清廉,在任期间潮州百姓安居乐业,却因发现当地有人私铸铜钱,着手打击时被钱场老板钱彪报复,丢了官位不说,还在流放路上险些丧命。那钱彪因结识朝廷大员,行事肆无忌惮,竟然顶替了崔如海的官位,在潮州大肆兴造钱场。

        这起私铸铜币案,原是起于朝廷大员和地方恶霸勾结。

        红绡趁乱逃到京都,为给父亲平冤,屈身金凤楼,依靠着往来商客暗示假铜钱的出现。

        的确有人报给了朝廷,不过消息几经辗转,没人知道是从一个青楼女子口中传出的。

        除了重生回来的萧裕。

        只是萧裕未曾想到的是,红绡早在几天前就被人掉了包,他在金凤楼见的“红绡”原本是钱彪的人。

        萧裕大费周章见到红绡,对方声泪俱下地说出自己的悲惨身世,出于对忠良的敬重,萧裕自然而然地少了几分警惕,再三保证自己会为崔家讨回公道,疏忽之下,竟被那亡命之徒在腹上刺了一刀。时至此时,萧裕才明白前世皇叔的伤是怎么受的。

        他用指尖碰了碰绷带缠住的腰,心中一阵庆幸,真好,受伤的不是皇叔。

        “我若事先知道,就不会凭白受了那一刀。”萧裕苦笑。

        “可是。”长风仍然不解,“那女贼刺杀您之后不是说,是被钱彪之人胁迫吗?您又是怎么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萧裕有些烦躁,眉压的很低,“有那等身手的,又岂会是知府千金?”

        长风默默噤声,其实他并非是有勇无谋,只是今夜萧裕令他太过震撼,只觉得心中有千层疑虑,哪个都解不开,提问也就没了章法。

        萧裕心里也有顾虑,案子倒是查清了,可他连长风的困惑都解释不清,又如何能瞒得过皇叔?他不想让皇叔知道自己重生了,更不想让皇叔知道前世那些血淋淋的过往。

        萧裕在明轩堂外驻足,回首看向长风,严肃道:“记着我说的话,今晚我去了哪里,万不能让皇叔知道。”

        长风摸了摸腰间揣着的供纸,不敢相信这桩案子就这么结了,想起自己傍晚时的所作所为,脸腾的热了起来。

        王府戒备森严,萧裕要出府,只能找到护卫首领长风,当他说出自己要查案的打算后,受了好些讥讽。长风也打定主意,回来后就去禀报萧怀瑾,好好参萧裕一本,不想到头来却是打了自己的脸。

        “我既然答应了殿下,便不会告知王爷,只是您的……”

        “奇怪。”萧裕轻咦一声,雕花门窗上,有微弱的亮光从那薄纸上透出,可这个时辰,长生应是早就睡了才对。

        被这一声轻咦打断,长风顺着萧裕的目光看过去,“许是长生知道殿下未回,给殿下留着亮吧。”

        萧裕“嗯”了一声,拍了拍长风的肩膀,“今日我们合作的不错,往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这都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皇叔,知道吗?”

        长风点头,经过了今夜,他对萧裕已是佩服地五体投地,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年深不可测,而且对方也没有害王爷的心,他自然愿意唯命是从。

        萧裕颇为满意地点头,在长风面前装装样子可以,他兴许会觉得自己深不可测,但在皇叔面前就不行了,一句话解释不通就会引来怀疑,更何况这件事他根本一句话都解释不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瞒着了。

        打定主意,萧裕推开了雕花木门,关门时还埋怨着长生,“我不是说过了,不必等我么。你把屋子照的这么亮,教皇叔发现了怎么办?”

        说着,萧裕略带不悦地转身,本想再呵斥几句,看清眼前一幕时却被骇的后退几步撞在门上,后背磕的生疼。

        他的皇叔,就端正地坐在室内中央的红木圈椅上,暖黄色的烛火都化不去他眉间染上的霜寒,那冰冷严肃的神情,让萧裕大呼不妙。

        长生就跪在定北王的一侧,也是大汗淋漓,浑身上下抖的筛糠一般。

        萧裕看了眼自己仍然布满伤痕的手,感受着腰腹上传来的疼痛,大脑飞速旋转。直接告诉皇叔真相怕是不行了,否则皇叔一番审问之下,搞不好他重生的事都要露馅。

        酝酿好久,萧裕才鼓足勇气走过去,期期艾艾地喊了声,“皇叔。”

        萧怀瑾脸上怒色不减,方才门外那段话被他一字不漏停在耳中,本就因着人偷溜出府而怒火盈胸,这遭更是火上浇油。

        “跪下。”定北王压抑着怒气,冷冷吐出了两个字。

        萧裕不着痕迹地放下自己护在腰腹上的手,一言不发地跪在萧怀瑾腿边。

        视野变窄,只余一片华贵的暗红色的面料,威压变强,膝盖触在冰凉的地面上,萧裕很是忐忑,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怕,明明也没犯错……

        也不用问了,萧怀瑾打人一过来就闻到了那股郁结于胸的浓重香气,心里的怒火“噌”的窜上来,忍着一脚把人踹死的冲动,呵斥道:“洗干净了再滚来见我。”

        萧裕知道皇叔素来厌恶那种地方,当下也不敢耽误,应了声是就麻利地跑去的沐浴了。

        为了彻底去掉味道,还用了清淡素雅一些的熏香,上上下下收拾好后才重新跪在萧怀瑾面前。

        萧怀瑾这才抬起眼,面前的少年,换了一身干净得体的衣裳,和那日冷宫中的打扮不同,淡青色的缎面衬的身形修长,芝兰玉树一身贵气。有那么一瞬间,萧怀瑾觉得自己眼光没错,在冷宫里养了那么久还能有这种气度,只是一想到这棵好苗子,没等栽在自己手里,就跑去了那种肮脏地方,他就更加生气。

        “去了哪里?”

        又冷又重的几个字,自头上压来,萧裕心里一抖,知道皇叔已经知道,也就只能说了实话,“金凤楼。”

        “啪——!”

        一阵冷冽的风刮过脸庞,话音刚落萧裕的左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在莹莹烛火下,白皙的皮肤上鼓出的鲜红手印更加醒目。

        萧裕欲哭无泪,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怕了,他是没犯错,但在皇叔眼里,他就是犯了错啊!犯的还是夜不回府,流连花楼,欺上瞒下的大错。

        “烟花之地何等腌臜?你不求上进就算了,竟然如此自甘堕落,长久以往,怎能不有辱皇家颜面!”萧怀瑾冷声呵斥,气的身子微微颤抖,俨然已是惊怒不堪。

        “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萧裕抬眼,心绪激荡。

        这最后一句话皇叔说的很轻,但其中却裹着浓重的失望,可前世他都做过了那般混账的事,不管是收回兵权还是下凌迟酷刑,皇叔都从未对他说出失望两个字。

        萧怀瑾缓缓闭上眼睛,是真的失望,也是真的痛心,他生平最厌恶的就是那些流连章台柳巷的纨绔子弟,没想到自己选中的人、看上的人,竟然有着他最为厌恶的癖好。

        萧裕一夜未归,他也气了一夜,萧怀瑾太累了,看见萧裕那张脸更是没来由地一阵失望,冷着脸拂袖起身,一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管了”的模样,转身向门外走去。

        萧裕捂着半张脸站起来,很奇怪地看着萧怀瑾,从前皇叔罚他只是罚他,从来没想今天动怒到大吼出声。不是吧,自己不求上进就能把皇叔气成这样?那前世他抄了摄政王府,皇叔也没生气啊。

        萧裕这厢还在纳闷,萧怀瑾恰好瞥见他那副不知错的欠揍模样,又是一道厉声呵斥:“谁让你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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