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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86章


万家头天办喜事,隔天就办丧事,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离奇消息,沿着墙根顺着拐角,在京城四处不胫而走。

        自然也走入了晏云棠耳中。

        她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不寒而栗。她想起了当日梁婉君对她说过的话,又想起了当日她对万母说过的话。显然,一个人若是被执念和欲望迷了心窍,再多的提醒与警示都是徒劳。该犯的错,依旧会犯。

        晏云棠感慨了一回,又想起成空大师当日警醒她有关唐母的那些话,她陷入了疑惑。

        成空大师算的。。是有些名堂。但算的准又有什么用?算得出大路,算不出岔路,变数那么多,就算提前知道了命运,又有几个人能逆天改命?算命的意义就是为了让自己预知前路险恶,然后每天活在恐惧担忧里吗?那这不是跟临终关怀一样残忍吗?如果什么都改变不了,比起不知道,知道不是更痛苦吗?

        也许生来就没有慧根能把这件事想通。又或许只是尚未顿悟。

        她担忧万箴的境况,但唐母已经不在,她也不可能只身前往万家吊唁,只得等到第二日才托晏鹄去万家打探情况。之后听说万箴一切安好,才放了心。

        晚间用饭时,她又从唐容口中得到小道消息,听说梁澈也在梁婉君大婚之日自缢身亡了。她不由得想起二人的音容笑貌以及昔日与他们的几面之缘,她感叹无价宝易得,又惋惜有情郎难觅。

        当晚,连日来的各种死讯充斥在晏云棠脑中,使得她在床上躺了一两个时辰都没能顺利睡去。最后无计可施,只得让流萤端来一壶酒,也没有心思去细品,一盏一盏接连灌入喉中,呆坐了片刻,才在渐起的醉意中昏然睡去。

        翌日清早,靠着黄汤睡了一夜的晏云棠,并没有睡得多好,反而胃里泛酸。也正是在胃里的酸水泛起之时,她突然想起往日每到冬季,唐母都会让人不远万里从黄河运来一桶鲜活的鲤鱼,然后在穿过临水阁的那条小溪中,用石头垒出一个水塘,将黄河鲤鱼养在活水中。

        每当晏云棠晚上饮过酒,唐母第二日便让乐安居的厨娘用黄河鲤鱼做一锅香气四溢的乳白鱼汤为她解酒。其味道之鲜美,鱼肉之滑嫩,不是在解酒,分明就是在解馋。

        此刻,晏云棠不知自己是在怀念唐母,还是怀念唐母的鱼汤,总之,胃里的馋虫已经开始扩散,在她体内活跃起来了。

        她兴致顿起,匆匆洗漱穿戴好,带着流萤和夏蝉乘了马车,赶往早市上买活鱼。

        早市上,商贩叫卖不止,顾客络绎不绝。三个小姑娘在人群中穿梭,停在了一家卖活鱼的摊子前。鱼摊内拥挤着五只硕大的浅抱桶,每只桶内都用柳叶间隔穿着二十几条活鱼。活鱼大小不一,品种各异,都在清水中浸泡着。

        晏云棠挑了两尾活蹦乱跳的鲤鱼,一大一小,每斤不过六十文钱,称过斤两后足数付了银钱。流萤和夏蝉一人提着一尾鱼,三人都馋着那口鱼汤,即刻又返回了傅家。

        晏云棠遣流萤将那尾大鱼送去傅家大厨房,剩下一尾小的则自己留了,让院子里的小厨房做成鱼汤以充早膳。

        有时候,时间更像是一种感受。譬如眼下,晏云棠一心盼着喝上那口鲜鱼汤,但时间仿佛在跟她对着干,她越是焦急,时间在等待的过程中就越是比任何时候都走的慢。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翻开一本兵法品味起来。

        书才看了一两页,流萤就端着一只大盘子走进了屋里。晏云棠不禁疑惑起来,莫非我刚才看得入神到忘了时间?她放下手中的书卷,诧异道:“这么快便做好了?那厨子几时做菜这么麻利了?”

        流萤先是不回话,只顾将盘子端到她面前的食案上。她不解地瞄了流萤一眼,接着定睛一看,认出了盖子上的花纹,觉出了异样。

        “这不是。。丰乐楼的温盘吗?”

        流萤为她揭开温盘上的盖子,这才解释道:“我从那边大厨房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元宝。。他捧着这只大温盘给我说,万公子先前在早市上瞧见我们了,想着姑娘想吃鱼,就马上让人回丰乐楼吩咐厨子做了鱼羹,然后又快马加鞭地给姑娘送了过来。。姑娘您看,还热腾腾的呢。”

        晏云棠往温盘内一瞧,果然是一盘冒着热气的鱼羹,旁边还摆着两只精致的沙团子。晏云棠呆呆地望着,夏蝉从厨房取来了碗箸汤匙,她却也不动筷,只是自言自语:“他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新婚妻子两日前才刚刚过世,他倒是有闲情。。还去逛早市。不过数月不见,他也变得奇奇怪怪了。。”

        这时,院子里的厨娘也已经把鲤鱼汤做好,见无人去端,只得自己端到了这边的厢房。晏云棠回过神来,想了想,让厨娘将汤碗放下,然后把万箴送来的那盘鱼羹让给流萤和夏蝉分食,再自己端过那碗早起就想喝的鲤鱼汤。

        她双目低垂,眉眼间仿佛盖上了一层冰霜。

        填饱肚子后,流萤和夏蝉各自去忙手头的活计。眼下在傅家,晏云棠既不酿酒,也不做药膳,临水阁的花花草草又都没有搬过来,一时之间,无事可做。想着去收容所看看吧,马车又被唐容一家用了,傅家宅子与收容所相距甚远,走着去不太现实,若是惊动了卢氏,还会添出麻烦来。想了想,她只能留在院子里与皮皮穆穆玩闹一回。

        时值正午,她陪着两只狸奴你追我赶,一会儿又教教鹦鹉学舌,玩到精疲力竭方罢。她躺倒在卧房外间的榻上,随手翻开早先被撂下的书卷。正读到“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忽然,远处传来一片熙熙攘攘的喧闹,乍一听有如闹市。

        她放下书,起身走到门口,伸长脖子往外张望。

        不多时,钟妈妈慌慌张张地沿着游廊从外院跑进来,还未走近,见到晏云棠便大声唤起来:“姑娘,不好了,您快随我去吧!”

        晏云棠一个大步,从门内跨到门外,问道:“我随你去哪?”

        “姑娘快随我去前院,那边都闹起来了!”钟妈妈张皇失措。

        “谁闹起来了?”

        “说是唐家茶庄铺子上的人,哦,也有庄户上的人。有几个领头的嘴里一直嚷嚷着要我们给他们一个公道,吴妈妈识得几个人,眼下正在同他们掰扯呢!”

        钟妈妈一面掉头往回走,一面回头用手招引晏云棠。走了几步路,却发现晏云棠站在原地不动。钟妈妈停下脚步,纳闷道:“姑娘??”

        晏云棠暗自思忖着,嘴上还不忘安抚着:“钟妈妈别慌,事情越是大,我们就越不能慌张。”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我在这听着都能猜到前院有多少人。既是人多势众,那必然是那起人预先商量好了,特地成群结队过来示威要挟的。这会子我随你慌慌张张地过去,不就是送上门去给人家拿捏的吗?”

        钟妈妈听完,也觉得有理,脸上的肌肉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那姑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此时尚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铺面上的人,又一向都是看人下菜碟,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恐怕他们也不会放在眼里,就是去了也没用。这样,你现在马上吩咐人出门,去把姨夫姨母请回来。”

        钟妈妈立马应和着去了。晏云棠本想就这样拖到莫铮唐容回家为止,但是前院的熙攘哄闹此起彼伏,再这样继续下去,街坊四邻不久就会知道,那就势必要给傅家添麻烦。万般无奈之下,她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回,然后叫来流萤和夏蝉,三人一起步行至前院了解情况。

        她们刚走到垂花门边,就见着前院黑压压挤满了成片的人。绝大多数人只是作个陪衬,为了壮壮声势前来凑数,围在人群边上和后排不出声。另外一小部分人才是哄闹的中心,口里不住地嚷着要莫老爷给他们个公道,不能过了河就拆桥一类的话。剩下几个衣冠齐楚的站在一旁不说话,脸上是洋洋自得看好戏的表情。

        吴妈妈理论不过,骂道:“你们这些腌臜泼才,看着我们失了势,就来撒泼取闹,都是些趋炎附势的无赖流子!”

        晏云棠躲在门后,让夏蝉把吴妈妈叫来跟前。吴妈妈得令退回来,流萤和夏蝉则代替她挡在门口,好言相劝让众人散去。

        晏云棠问:“吴妈妈,站在边上的那几个衣着光鲜的人,你可认得?”

        吴妈妈远远望着那几个人,啐了一口,气狠狠地回道:“怎么不认得,他们就是汴京那几家最大的茶庄主事!一开始就是他们几个领的头,煽动挑衅,才引得那伙泼皮无赖叽叽歪歪,直想捅破了天!”

        “以前你陪外祖母和他们打交道时,他们也是这般蛮不讲理,咄咄逼人吗?”

        听了这话,吴妈妈脸上的恨意有所消减。她迟疑道:“那。。那倒是没有。这几个都是汴京这边的老人了,他们内里究竟如何,我自然不知。但。。至少表面上一直都是忠心不二的。日常遇着了事,我看他们也都算通情达理。”

        听吴妈妈这么说,晏云棠心里又明白了几分。稍作一想,她吩咐道:“你去把那几个领头的请到我们院的正房去,客气点,请他们稍作歇息,再让人奉上茶。”

        吴妈妈口内一边应承着“好的”,一边小跑至门外,从人群中挤出去,将那几个领头的人往里请。随后,晏云棠又教了流萤几句话,也跟着去了正房。

        流萤和夏蝉伸直了双臂,并排而站,堵在门口。流萤气呼呼地嚷道:“你们领头的几个已经进去跟我们主人议事了,你们既然不愿意离开,那就安静点在这等着吧!再吵嚷下去,若是把事情闹大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话音落下,人群竟真的渐渐安静下来。另一边,为首的那五个人已先一步在椅子上坐下,各自吃茶了。在吴妈妈的尾随下,晏云棠从容自若地缓步走进了屋内。

        她站在屋子正中给众人行了个礼,满脸歉疚地说:“底下人不懂礼数,让几位叔伯在门外干站着半日,云棠给诸位赔不是了。”说完,复行一礼。

        他们听晏云棠的自称,便知她是唐母生前最重视的那一位外孙女。众人历来对她皆有所耳闻,又见她如此谦卑有礼,顿时对方才带头起哄的行为生出一丝愧疚。一个人率先起身,剩下的四个人也跟着起身,纷纷朝她还礼,又请她也就坐。

        一番客气过后,晏云棠也并不往正中的榻上入座,而是随着他们往剩下的一张椅子上入了座。

        坐定,她绕过弯弯绕绕,直接问道:“今日,几位叔伯可是听了我舅母的话才过来的?”

        见众人面色里带着尴尬,她又说:“云棠虽未见过几位叔伯,但素来听外祖母和姨夫说过,几位叔伯不仅聪慧强干,为唐家鞠躬精粹地打理着汴京的茶庄,人品更是没话说,都是知晓事理的豁达之人。所以我想着,若不是受了舅母的胁迫,几位叔伯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这傅家门口。”

        一席话为他们把自私重利开脱地一干二净。他们先是尴尬,讪讪笑了几声,随后又满口附和。

        此时,不待晏云棠追问,其中一个人主动说道:“云棠姑娘倒是对王大娘子十分了解。我们今日前来,也是被逼无奈。只因王大娘子说,如今老太太已去,她和唐老爷要将汴京的茶庄铺子乃至田产等等,悉数收回。”

        另一人急忙加上一句:“还扬言要将这些产业的主事全部换成新人,我们若想留下,就须得向她展现出我们的忠诚。否则,明日就让我们收拾包袱通通滚蛋。”

        这些话与晏云棠的猜测几乎无一处不吻合。

        她点了点头,深表理解,又问一句:“嗯,所以舅母所谓的以表忠心,就是让你们来傅家找我姨夫姨母闹一场?”

        “正是。”

        五个人异口同声地蹦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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