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遥远天边吹来一阵风，穿过湖畔带着水汽吹拂森森竹林，泛起丝丝凉意。

        梳着双环髻的粉衫丫鬟一脸担忧地道：“夫人……”

        石凳上坐着的姜盛漪神情怔愣，心神仿佛在云际般飘忽不定，什么都没听见。先前微微汗湿的衣裳贴着背脊，风一吹过便是透心凉。

        爹娘死了？姜盛漪耳畔一直回响着方才那两个丫鬟的话，满心无措。那，那昨日谢煜给她的信又是怎么回事？明明还有爹的玉佩。

        “夫人？你没事吧……”问夏见姜盛漪迟迟没有反应，忧心地扬高声音，又弱了下去。她也搞不懂，为何侯爷昨天才言辞凿凿地承诺夫人爹娘无事，今天却又听见了这么个消息。

        “无事，我无事。”姜盛漪回神，低声喃喃道，“我没事。”

        姜盛漪摇摇头，她只是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是因为谢煜又瞒了她而生气吗？好像不是，已经习惯了吧，有一次再有第二次也不是稀奇事。

        只是，她的父母真的不在了，不是被关入牢狱中。

        “夫人……”问夏见状，有些慌乱地从袖中拿出手帕递过去。

        姜盛漪发怔，半晌接过手帕，动作缓慢地擦过脸颊，才发现手帕湿了一片。

        问夏杏眼微睁，一向端庄优雅的夫人身姿颤动，纤纤素手掩面，发出闷闷呜咽声，哭得毫无仪容可言。

        此时姜盛漪已经忘记了她的身份与十数年来的礼仪。

        不知过去多久，姜盛漪才抑制住心中悲痛。她重新收拾好面容，将微微凌乱的发髻打理整齐。

        到现在，姜盛漪终于认清谢煜已经不可信。想起昨天崔皎与她所说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还被她认为是居心叵测。如今想来，她竟不如一个外人了解谢煜。

        “去听月阁。”姜盛漪起身，说话还带着一点哭泣后的鼻音。

        她要去找崔皎。哪怕不知道崔皎到底是何来历，但姜盛漪想，她总要试试。

        听月阁。

        “你家小姐可在？”问夏主动上前询问门口的丫鬟。

        小丫鬟摇摇头，“回禀夫人，小姐先前才出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问夏回头望着姜盛漪。姜盛漪思索片刻，道：“无妨，我先进去等吧。”

        小丫鬟不敢拦，立马打开门将姜盛漪迎了进去。

        听月阁只是个小小的二层阁楼，并没有其余去处。姜盛漪并没有上楼，只吩咐问夏守在外边，自己进入室内。上回来的匆忙，只顾着与崔皎对质，姜盛漪现在才细细打量其中布置。

        崔皎对于屋中事物好似并不上心，屋中只立了两个立柜，一张平日习字温书的书案以及会客的小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全然看不出是一个闺阁女子住处。

        日头从正中移至西斜，本就逼仄的屋内更加昏暗，崔皎仍未归来。姜盛漪敛眉，没有丝毫不耐，固执地等着。

        “夫人，崔小姐回来了。”

        听到此话，姜盛漪忙抬眼看过去，正对上崔皎。

        “嫂嫂……”崔皎步入屋内，显然有人已经告诉她姜盛漪来了。

        有小丫鬟进来点了灯，暗暗的屋子一下亮堂起来，丫鬟行礼告退，关上了门。

        姜盛漪定定地看着崔皎道：“义妹，坐吧。想必你知晓我为何而来了，毕竟你知道的那么多。”

        崔皎默不作声地走到桌子另一侧坐下，等着姜盛漪下一句话。

        “姜家已经彻底没了。”姜盛漪将心中的苦涩藏得很好，语气丝毫难过都没透出，“我爹娘也已经不在了，对吗？”

        崔皎点头，道：“告示已经贴了出来，夫人的兄长不日将处决。”

        良久，都没有人再说话。姜盛漪呐呐无言，她一时半会儿竟发不出声音。姜盛漪看着崔皎，她从崔皎的眸中居然品出两分怜惜。

        姜盛漪不自觉捏紧裙边，压下喉中涩意，她问：“什么时候。”

        “两日后。”

        秋分之后，斩首。

        姜盛漪抓住崔皎放在桌上的手，道：“你有办法出侯府，对吗？带我出去！”

        崔皎猛然抽出手，起身往一旁走了两步。姜盛漪看不见她的神情，她语气中带上两分哀求：“带我出去，好吗？”

        崔皎垂下头，许久才道：“事情已定，你出去也无用。我告诉你一切，只是不想你被蒙在鼓里。”

        姜盛漪怎么会不知道无用呢？但是，但是她不愿意，再也不愿意待在靖安侯府了。她迅速上前，拉住崔皎，苦苦恳求：“拜托你，带我出去，我只想看看我的兄长。”

        崔皎不自在地收回手，面色复杂：“后日子时一刻，你来找我吧。”说罢，崔皎转身不再看姜盛漪，显然已经是送客之意。

        姜盛漪明白，识趣地离开听月阁。

        侯府景致怡人，因着下人尽心看护，哪怕是秋日也是庭叶葳蕤。然而路过的姜盛漪全无心思欣赏，她护着腹部，心不在焉地往流云居走去。

        谢煜有心瞒她，而现在姜盛漪已经知晓一切，那么必然不能被发现。否则，姜盛漪想，怕是她再也不可能出得了侯府。

        往后两日，姜盛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仍然活在谢煜为她精心编织的谎言中一般，照旧在流云居中看书。

        直到与崔皎约定的日子到来。

        姜盛漪当日找了个理由让谢煜去另一个房间睡，幸好谢煜向来重视姜盛漪的感受，也或许是自信，等姜盛漪假装睡熟便离开了。

        确认谢煜彻底离开后，姜盛漪立马换上一件轻便暗色的衣裳，从流云居偏门一路向听月阁走去。

        到听月阁后门时，崔皎已经在那等着了，手上还拿着一个帷帽。

        “走吧。”见到姜盛漪后，崔皎轻声说了句便往前走。

        侯府夜间也有下人值班，但崔皎对这些人都十分熟悉，轻松便绕开了他们，带着姜盛漪一路无惊无险地到了柴房附近。

        崔皎拿出钥匙打开柴房的门，二人走了进去。

        柴房很脏很乱，毕竟只是堆放柴火的地方，平日除了取柴也不会有人来，难免疏于打扫。姜盛漪掩住鼻子，但还是呛了两声。

        崔皎熟门熟路地扒拉开角落的柴，露出了约两尺高的洞口。姜盛漪瞧见吃了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侯府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看出了姜盛漪的疑惑，崔皎低声解释：“守柴房的下人发现的。我不爱待在府中，便给了他点银子，换来柴房钥匙。”

        姜盛漪默然。她猜出了崔皎不喜欢侯府，与崔皎接触了这么多次，也知道崔皎是个聪明的孩子。既然如此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只是一颗棋子。所以，崔皎甚至也懒得装扮自己的住处，或许也是觉得住不久吧。

        二人没再说话，待崔皎从洞中钻出去后，姜盛漪也学着她的模样躬身。只是她如今还怀着孕，实在艰难。

        终于从侯府中出来，姜盛漪从未觉得，侯府是如此逼仄狭窄，憋得人心慌。

        她难得地笑了出来，对崔皎道：“谢谢你，崔皎。”

        姜盛漪没有再唤义妹，她希望崔皎早日离开侯府，毕竟她还那么小。

        崔皎愣了下，抿唇迅速摇摇头，将手中帷帽递给姜盛漪。虽然有些奇怪，但到底没拂了崔皎好意，姜盛漪接了过去。

        “你，你自己去吧。”崔皎别过头，犹豫着道。

        姜盛漪笑笑，说：“好，今日劳烦你了。”

        看着崔皎身影消失，姜盛漪呼气，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此时已经深夜，街上并没有什么行人，姜盛漪有些茫然，她不知该往何处去，甚至连刑场都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映像。

        姜盛漪犹豫小会儿，走入街边一家还开着门的客栈中。客栈大堂虽然摆着桌子，但并没有人，连店小二都坐在柜台后打瞌睡，不知道店中来了人。

        “请问……”姜盛漪声音太轻，并没有惊醒小二。

        姜盛漪微咳两声，在街上走了太久，她实在有些冷，忍不住咳嗽。这一声意料外的咳声叫醒店小二，他被惊地猛抬起头，却愣住了。

        雪青色罗裙的女子立在门边，乌发只随意挽了个髻，柳眉似蹙非蹙，青葱玉指微曲敲门，面露犹豫。

        “娘嘞，我这是看见仙女了……”店小二喃喃自语。

        见店小二醒来，姜盛漪松了口气，她走到柜台前问：“贵店能住宿吗？”

        小二这才醒过来，忙不迭点头：“可以可以，姑娘想要什么房。”

        姜盛漪犹豫片刻，她不太了解客栈，最终道：“普通的即可。”

        姜盛漪从袖中找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出来时忘了带银子。她心中正懊恼，刚准备跟小二说不必，却看见帷帽中掉了东西出来。

        是一个荷包。

        姜盛漪拾起，眸中复杂，是崔皎准备的。姜盛漪从荷包出拿出碎银放在柜台上，崔皎，已经帮了她太多。

        小二从柜台绕出，殷勤地领姜盛漪往楼上走，这才发现姜盛漪微微凸起的腹部。

        他在心中懊恼，完了，唤错了。

        姜盛漪微微颔首，随着小二上楼，要了间房休息。

        小二将她送到客房后便离去。

        姜盛漪坐在木凳上倒了一杯水，小口小口地喝。天色已经很晚，可她毫无睡意。姜盛漪不知道明日会怎么样，她可能会亲眼目睹兄长的死亡。

        放下杯子，姜盛漪沉默地看着黑洞洞的窗外。


　　https://www.lingdianksw8.com/31618/31618401/6568695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om。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