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天色逐渐暗下，姜盛漪早早沐浴，换上新裁的衣裳，与谢煜携手前往淳宁院。
按照中秋习俗，今日所有人都会聚到淳宁院中以待祭月仪式，祭月之后还有家宴。
然老靖安侯子嗣稀薄，尽管姬妾众多也不过得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便是谢煜，另一个是老夫人嫡出的子嗣，可惜前些年头没等到娶妻的日子便出意外离开。老靖安侯驾鹤西去之后，府中姬妾也尽数被遣散。
如今的侯府算上崔皎，也勉强才四个主子。
到淳宁院时，老夫人已经坐在堂屋。见过礼后看座，姜盛漪挨着谢煜坐下。几人都不是多话之人，如今聚在一室，竟然陷入了沉默。
倒是不太像是团圆之日，反倒像不熟的人。
不过姜盛漪已经习惯，毕竟前两年也差不多如此。
思及此，姜盛漪又不免想起在姜家的日子。小妹姜盛蕊向来跳脱，也属她最能调动气氛。兄长姜毓川会给姐妹二人塞个精致的小玩意儿当礼物，爹娘就在一旁坐着。
姜盛漪眼帘下垂，掩住其中低落，希望能早日与爹娘重聚。
“侯爷，近日京城中可还安定？”坐在首座的老夫人开口问，打破室内的沉寂。
谢煜道：“回母亲，一切都好。”
老夫人点点头，也没再问。
此时月上中天，银光落在地面，下人也已经抬上香案摆在屋外，正对着天上明月。香案上铺陈好祭品，红烛燃起，烛泪缓缓滴下。
“好了，出门拜拜月神吧。”老夫人平静道。
众人应声：“是。”
老夫人身体不好，只稍稍祭拜便退下
随后便是姜盛漪。姜盛漪走上前接过下人递上来的香，跪在软垫上对着月神祈祷。
她闭上眼，心中默念：“月神在上，佑我姜家，盼父子早日团聚。”
姜盛漪微微鞠躬，念了三遍，起身将香插入香炉中便退下，站到谢煜身旁。再之后就是崔皎上前祭月。
姜盛漪看着崔皎的动作，恍惚间想起她刚来侯府的时候还只是个怯生生、骨瘦如柴的丫头，什么也不懂，如今却也长成袅袅亭亭的少女。
姜盛漪眼中复杂，白日里崔皎的话她并非完全不信，只是姜盛漪更愿意相信谢煜，谢煜已经救出了她的父母。
站在姜盛漪身侧的谢煜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的神色，将姜盛漪的情绪尽数揽入眼底，眼神晦暗不明。
祭月仪式结束，老夫人分了月饼后，一起用完一顿心思各异的家宴，今年这个中秋节算是过去了。
“盈盈，你先回去吧。”
姜盛漪与谢煜才走完半程，便听见谢煜如是说道。她有些疑惑，问：“天色已经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
“嗯，有些公事。”谢煜瞧着似乎有些无奈厌烦，“我去处理完便在前院歇息。”
“那好。”姜盛漪点点头，担忧道：“早些休息，别太累着。”
谢煜瞧着姜盛漪离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浓阴转角处才收回视线。招出程响，谢煜声线冷淡：“六皇子何时到的。”
“大约一刻钟前。”程响道。
谢煜沉默不语地往前院书房走去，略一敲门便推门而入。
“臣见过六皇子。”谢煜略一拱手，微微躬身道。
“侯爷不必多礼。”
立于书架前随意观赏的六皇子黎千澹把手中的书放入其中，转身冲谢煜道：“今日中秋，侯爷过得可好？”
谢煜平静，对黎千澹的试探全无反应，“不过如往常一样。”
黎千澹啧一声，有些不耐烦，他与谢煜擦身而过，走到花梨圈椅坐下，形姿懒倦。
“侯爷倒不必如此谨慎，多少有些无趣。”黎千澹嘴角噙笑，“怎么说我们也是一边的。”
谢煜依旧没有说话。
黎千澹端坐，神情忽然正经了起来，戳破来意：“侯爷最近是做了不少事啊，还派人从姜望的尸体上取走玉佩。”
谢煜面色稍稍变化，他抬眼望过去：“六皇子是如何知道。”
黎千澹被谢煜看得一震，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属下是什么样的人。十五岁奉征兵令前往西北抵御匈奴来犯，不到三年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路爬至副将位置，若非靖安侯府的老夫人拿皇诏压着他回京继承侯位，只怕如今他也成了一个将军。
黎千澹正色，轻咳两声：“我在牢狱中自是有人，侯爷且宽心。”
“只是如今正是争储重要时刻，父皇年迈体弱迟迟不肯放权，怕是还犹豫着呢。我只是不希望侯爷出什么事，毕竟我可还得靠侯爷出一份力。”
谢煜走到一侧坐下，心下了然，黎千澹这是示好来了，他领意：“多谢六皇子相助。”
皇帝已经过了耳顺之年，却迟迟不肯放权立储君，任由自己的儿子们龙争虎斗。
现在朝堂中呼声最高的便是三皇子和六皇子。三皇子是先后之子，先后亡故后皇帝一直没有立后，便只有这么一个嫡子。六皇子黎千澹由贵妃所出，深受皇帝喜爱。二位皇子母族势力都不小，一时僵持不下。
可惜，谁都无法知道皇帝心中怎么想。
黎千澹稍稍放下心，生怕谢煜被逼急。他姿态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懒洋洋道：“侯爷与夫人感情深厚，拼着惹父皇不快也要保下，实在令我敬佩。”
“千澹就祝侯爷与夫人百年好合。”黎千澹起身，弹了弹靛青色锦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只是还希望侯爷莫再插手姜家之事，父皇对贪污可是十分厌恶。”
谢煜冷眼，只道：“这就不劳六皇子费心。姜望与其夫人都已经自尽，我也没什么需要插手的了。”
黎千澹笑笑，意味不明说了句：“这不是还有姜毓川，他可还没死呢。”
“只是可惜了啊，京城第一公子不存在喽。”
说罢，黎千澹负手离去。
书房灯光暗，掌灯的小厮没料到此时主子还会来，没没有点灯，只有烛光闪烁。
谢煜没于暗处，想着连日发生的事情，心情沉下。他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去了趟江南，便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一直以来瞒得好好的姜家灭族一事，还是被姜盛漪知道了。
至于告密的姜盛蕊虽然被关去京郊别院，但还是难以挽回。就连弄晴也已经不得姜盛漪的喜欢。
谢煜揉揉眉心，头微微泛起疼痛。朝堂风云涌动，各方势力搅动浑水，光是刺杀他就遭遇好几回。如今人手不足，只希望侯府别再出岔子。
想起今天早上那封伪造的书信和信物，谢煜心稍放下。只要再有一段时间，那三个人便可以培养好了。
到时候，便再没有后顾之忧。
次日，姜盛漪起来时没见到谢煜，想必是已经出门。
姜盛漪得知父母安康后心情一下好了不少，加上怀孕嗜睡，醒来时已经不早。她喝过药，又去花圃中给花浇了水，便安然地回屋继续看书。
前些时日还阴着的天突然晴了，还有些燥。薄薄的阳光透过窗纸落进室内，激起点点粉尘。
姜盛漪合上书本，往外走去。
“夫人。”门口的弄晴一瞧见姜盛漪便开口。
姜盛漪目光轻落在她身上一瞬，又别开视线。从前不知道时，姜盛漪对弄晴并无意见；只是现在，她已经猜到弄晴或许并不只是服侍她。
姜盛漪不想弄晴再跟着。
“嗯。”姜盛漪道，继续往前走去，“你留在流云居吧，问夏跟着我就行。。”
这两天姜盛漪常常喊问夏来她跟前，虽然没有说明，但问夏在府中的地位早非之前那个寻常的丫鬟。
管事嬷嬷心里跟明镜似的，让问夏侯在门外，现在姜盛漪一唤，问夏就小步地跟了过来。
从屋内出来，姜盛漪并没有什么好去处，只不过也是在府内走走而已，大夫也说让她多出门散散心。
走到后花园，姜盛漪出了薄汗。秋天太阳并热烈，但晒久了也会不适。
“夫人，前面假山处有个小亭，可以去休息一会儿。”问夏看出了姜盛漪的疲惫，开口建议。
姜盛漪颔首，这几日问夏常跟着她，说话也比先前大方了许多。
假山被一片竹林围着，只有条石板路通往其中。秋日的燥热在这都止步，只余一片幽凉。
姜盛漪坐在亭中歇息片刻，身上的热意便已经去了大半。此处甚少有人来，倒是十分清净。姜盛漪爱静，忍不住多待了一会儿。
突然，假山外传来声音，似乎是路过的小丫鬟。随着她们近了，说话声渐渐大了。
姜盛漪皱眉，忽觉吵闹。
“姜侍郎到底为何贪污，一月的俸禄都抵上我们一年呢！”
姜盛漪愣住，她没想到在侯府还会听见有人议论父亲的事。
“谁知道！反正现在都自尽了，估计是无颜面对百姓吧。”
“唉，快别说了。夫人可就是姜家的。”
两个丫鬟似乎也觉得不妙，赶忙绕到其他话题，渐行渐远。
而假山后的姜盛漪却怔怔，自尽？谁自尽了？谢煜不是说，他已经救出爹娘和兄长了吗？
那丫鬟们说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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