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第二天清晨，一只鸟儿罕见地飞进了帐篷，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辛格尔德和卢修斯一起被这鸟叫声惊醒了。
“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卢修斯一边嘀咕着一边拉开帐篷门，试图将这小动物赶出去。他回过头，却看见辛格尔德呆在小女孩的床边。“哦？她终于醒了？我去把伊芙叫过来？”
“好。”辛格尔德点了点头，努力将“麻烦你了”四个字咽回去，要是伊芙知道，一定又要嘲笑他根本不像个佣兵了。说实话，要不是整个佣兵团只有这么一个（大概半个？）女人，他一点都不放心将小姑娘交给她照顾。
尤丽娅呆呆地坐在床上看向他们，模样十分无助。辛格尔德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点，问她：“感觉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我想不起来了。”
“……啊？”
“为什么、为什么尤丽娅会在这里……之前是怎么回事……”她睁大眼睛，大颗的泪水从脸颊上滑落。“之前发生过什么……”
“她失去了记忆。”卢修斯脸上的表情和梦游一样。
倒是铁匠听了这话变得严肃起来，她看了看辛格尔德：“似乎就和你那时候一样。”
后者点了点头：“突然出现在某处，然后失去了记忆……而且，我直到现在也没想起些什么来。”
“你昨天还说，总觉得她像你认识的某个人……也许我们应该先查查她的身份。”
伊芙凑过去尤丽娅的身边，问她：“小丫头，还记得你自己家住哪里吗？”
尤丽娅的小脸因为恐惧而皱成一团，她啜泣着摇头：“不……不记得了。”
“爸爸妈妈呢？”
“也……也忘了，爸爸……妈妈……是什么样子……”
“这可就麻烦了……不过，这孩子看起来还不到十岁，该不会其实是你的女儿吧？”她冲着辛格尔德问了一句。
辛格尔德愣了愣，然后疑惑地看向尤丽娅。
“不可能吧……我应该生不出这么漂亮的女儿？”语气十分没有自信。
伊芙狂笑：“哈哈哈哈哈你这家伙说真的吗……不行了哈哈哈，你真是太逗了……不是，我，我的意思是，哈哈哈，你应该更相信你自己——”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卢修斯真想把她从这里一把扔出去。
“够了，你别这样。”他只得异常无奈地插话。“如果真是女儿，我相信他俩不会认不出来的，至少会对对方有点印象。现在还没这种迹象不是吗？”
“嗯……所以……还是先去找找情报吧……”辛格尔德一脸深沉，试图努力从记忆里探询什么，但得到的仍旧是一片空白。
伊芙被卢修斯推出门去了，他能听到这两个家伙在门外拌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好像自打认识他俩开始，两个人就没有一天不在抱怨对方。他放弃了出去打圆场的想法，坐到尤丽娅的床边。她慢慢地停止了哭泣，用两只手紧紧抓着被单，似乎想将自己包裹起来。
“没关系的。”他说，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尤丽娅没有抗拒或者退缩，抬起眼来看着他。“你呆在这里会很安全，我会保护你的。而且，也会尽量帮你找到爸爸妈妈。”
尤丽娅点了点头，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信赖：“嗯，我相信你。”
她是那样的纯真而无辜。辛格尔德觉得自己的心中突然地抽痛了一下。它转瞬即逝，却锐利而真切。
稍后，佣兵团的众人也或早或晚地得知了尤丽娅的状况。不过，无人表示出特别的关切。这片大陆上无家可归的孤儿多了去了，大家即使对她感兴趣，肯多议论两句，也只是好奇她的来历而已。
更令人震惊的消息来自于傍晚，是由王都传来的消息。
“你们都听说了吗？皇后迪娅多拉去世了……似乎是突然得了急病。自那之后，皇帝一直没有露面。”
这消息如同野火一样在帝国内部扩散，而被添油加醋加入了更多的信息。
“怎么回事……从没听说过她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啊，难道是某种急性瘟疫之类的？”
“皇帝应该很悲伤吧。自有了她以后，他从未娶过别的妃子。”
“呵，这种事谁说得清呢，领主大人们没一个是忠贞不二的，何况是风流成性的法拉后裔。不管怎么说，这样突然的死也太可疑了。她应该还很年轻吧。”
在不久之后，辛格尔德也在他们的驻地听说了这个消息，他匆忙地赶到信使身边。
“能确认吗？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情会这样急躁，但在这种时候，就不要去怀疑自己的感觉了。“那位皇后……真的死了吗？”
“是的……据说是在三天前突然过世的。据说王都的人现在都乱作一团了，也许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吧。”使者的语气里也有着不安。
“三天前……”
辛格尔德记起来，那正是自己遇到尤丽娅的时间。
恐怖的预感毫无征兆地成了现实。
某个应该和他毫无关系的人死了。然而，他心如刀割。
他真想抛下一切立刻赶到王都去，赶到某个人身边。他曾经想不起这个重要的人到底是谁，现在，他找到了答案。
王宫这些日子的空气就像是凝结了一般，没人敢乱说乱动，更没人敢大声议论。阿尔维斯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低下头看着前段时间积压的公文。他总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应该能挤出一些什么来，但思想已经彻底脱轨了，他麻木地看着那些字，发现自己并读不懂它们。
好吧，算了。
皇帝恹恹地靠在自己椅子的后背上，仰脸看向天花板。说来也奇怪，他现在好像分外地冷静，在安排后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动容。更大的可能是他已经彻底崩溃，无法理解自己的情绪了。
“总觉得上次和你谈话的时候，你还不像现在这个样子啊，陛下。”
可憎的阴影如同蛇一样偷偷地溜进了这个房间，此时此刻，曼弗洛伊在享受自己操纵着阿尔维斯的感觉。许多年来，阿尔维斯从未像此刻一样地温和过。皇帝在三天的时间里，突然生出了许多白发，整个人的神情都衰颓了。若不是陷入因长年的夙愿实现而产生的狂喜之情中，曼弗洛伊是很乐意安慰一下他的。
幸而阿尔维斯听而不闻，原来的坏脾气全然没有发作：“都是你在背后教唆尤里乌斯的吗？”
“不，我想，是他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也许是因为无法抗拒体内的血液吧……那种感觉，想必你也是明白的。那就是你体内的罗普托之血……”
“但并不一样。”阿尔维斯突然抬起头，目光忽然凝聚起来，犀利地指向面前的法师。“完全不一样。我从来都不记得自己有过这么嗜血或残忍的欲望。你是用什么魔法控制了他？”
“哈哈哈……事到如今，难道还是不承认吗？那是你自己……你自己的血脉遗传下来的罪恶……一份罗普托之血也许不够浓厚，不过你和皇后在一起就不一样了。”
“等等，你是说……你在说什么……”
“别装不知道了，其实你早就发现了吧，迪娅多拉是你的妹妹。她是当年的克尔特王子与希琼夫人的私生女。”
阿尔维斯笑了起来，笑容里包含着许多复杂的东西：“是的，我早就知道了。”
——只不过一直都不敢承认。
打从一开始，阿尔维斯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和迪娅多拉的婚姻里包含着某些错误的成分。但他已经被爱情和野心冲昏了头脑。他发现即使把这个问题想清楚了，自己也并不会因此感到开心，那就带着一点侥幸的心理继续下去吧……直到现在，这个错误忽然之间就酿成了最惨烈的后果。
尤里乌斯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他也不太清楚。这段时间他忙于政务，需要斡旋各方势力，无暇关心两个孩子。迪娅多拉最近总是说想和他谈谈，但他自己却将时间一拖再拖。此刻他真想回到过去，重新找到一个机会，那她无论说什么他都会听的。
“所以说，尤里乌斯就是你所选中的，继承罗普托之血的那个人了。”
“而且非常巧合，托皇女和您之福，他现在是帝国的正统继承人。”曼弗洛伊嘲讽式地向他鞠躬。“你说不希望这个帝国落到教团的手上，但我却认为这样并不合适……有些东西是无法妥协的，皇帝陛下。”
不，帝国的正统继承人恐怕还有一个……如果我肯承认某些事情，某些我曾经怎样也无法接受的事……我就能对面前这家伙实施报复了。那个男人的儿子，现在到底藏在何方呢……只不过这种事宣扬出去有意义吗？没有比这更愚蠢的做法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既然摒弃了这突如其来的念头，阿尔维斯就用闲话家常一样的语气继续问下去。
“那要取决于你的决定了。我听说，你当时就叫来卫兵，要将尤里乌斯皇子当场逮捕。”
“我现在知道自己那时候的愚蠢了。”阿尔维斯遗憾地叹了口气。“他们也有家人，不该让他们白白送死的……还增加了一些要善后和掩盖的事情。”
“你还威胁皇子，说要放逐他，让他永远不能回到这个王宫中。”
“这样的管教对于那种儿子来说，不觉得太轻微了一些吗？”
“可是这样就让他很难办了，总之，希望你能收回之前的成命。”
阿尔维斯嘴角轻扬：“如果你是皇帝，你会突然为自己三天前做的决定反悔吗？”
“是的。”曼弗洛伊冷静地回应。“皇帝们就该做这样的事情。”
那是暗黑帝国的皇帝。而他们所谓的反悔，不过是突然觉得过去杀人的花招不够有趣而已，那样的话他们会找其他人来，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杀死的。我在历史书上读过太多这样的记录。不过，曼弗洛伊说得也许没错，尤里乌斯继位之后，也会和他们没什么太大区别。
“可以，那就让他继续呆在皇宫里好好反省吧。而至于我……这段时间，太过于悲伤了，并不想处理这些政务。也许我该离开这书房到外面冷静一下。”他推开椅子，站起身来。“你想做什么就去吧，不要过来烦我。”
阿尔维斯走出了书房，自己将门关上。他的脚步声在走廊中远去。曼弗洛伊收起了之前洋洋自得的笑容，转换成他惯用的阴沉面孔。
“阿尔维斯，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放弃的。”他轻声地自言自语。“我们认识了超过三十年，你毕竟是我觉得最麻烦，也最讨厌的人之一，所以我才喜欢看见你绝望的样子。也许再过不久，你就会显露出那副面孔给我看的。”
黑色的魔法师露出笑容，轻吟咒语，离开了这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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