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你是说，去不了王都了？”
“对。”即使是出自自己的分析，卢修斯还是很不喜欢说这些。“现在那附近全是派出来搜索的军队……不知道他们在找些什么。万一军队里有认识你的人就麻烦了。别忘了，帝国还没撤销对你的通缉令。”
辛格尔德抱着一线希望问道：“就不能伪装一下吗？”
“也许再给你加把火把你的脸烧得对称一点？”药剂师瞄了他一眼，顺带有意无意地看向他身边的人。尤丽娅规规矩矩地坐在辛格尔德旁边，虽然画面很怪异，但小女孩这几天基本上就是粘着辛格尔德不放，别人谁来都会害怕。所以，辛格尔德这家伙是有吸引小孩子的体质吗？
所以，虽然把她带进佣兵们聚集的酒馆很奇怪，他们也只得这样做了。幸好辛格尔德的实力在这一带还算有名（当然是假名），没人打算上来问长问短。酒馆的老板娘看到尤丽娅特别开心，专门给他们腾了一个角落的舒服位置坐着。这□□裸的差别待遇，惹得卢修斯好一顿感慨。
“总之……”他收回思绪。“尤丽娅刚刚退烧没多久，加上王都现在肯定是一片混乱，我们现在带着她过去说不定会遇到危险。你也没法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去冒险吧？倒不如先找两个可靠的同伴去打听情报再说。”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辛格尔德只有叹气的份了，内心那片焦灼再一次冒头，他坚决地把它们按了下去。“不知道今天还会有些什么消息。”
他们随意地闲聊一会后，就陷入了一片沉默中。卢修斯早已适应了这样的氛围，自顾自地拿出那本他随身带着的魔法书读起来。酒馆很吵，本不是安静看书的场所，但他反而觉得这儿挺舒适的。
足足在这里等了一个小时，两人都有点闲不住了，幸而老板娘殷勤地给他们提供了新的麦酒，辛格尔德带着恶作剧的笑容让尤丽娅尝尝。刺鼻的劣质酒味道，让她试了一口就忍不住吐了出来。卢修斯皱着眉头看着对面的男人，脑子里不由自主冒出一大堆说教。
正当他要发作的同时，酒馆的大门传来被推开的声音。进来的是个他们都很熟悉的高大身影。与他同时进来的还有一把沉重的斧子，被半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大汉一踏入酒馆，半个酒馆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望了一下远近闻名的佣兵团首领。
“加兰？你是找卢修斯他们吗，在这里。”老板娘倒是打起招呼，指向酒馆的角落。“今天齐格带回来一个特别的客人，所以我也给他们安排了特别座位。”
“谢了，米拉。”大汉咧嘴冲着她一笑，接着大步流星走到卢修斯身边，一屁股坐到他身边的凳子上。他的块头太大了，卢修斯一下子连他的书一块被挤到了墙根边上。
“头儿……”他十分不高兴地瞪着佣兵团长。“你明知道我很需要空间的。”
“得了。”加兰根本懒得管他，瞄向对面因为喝了酒而皱着脸的尤丽娅。“这就是他们说的你捡回来的小丫头吗？齐格？”
“是的。”辛格尔德点了点头，然后严肃地加上一句。“很可爱吧。米拉说以后如果我们带她来就给我们半价。”
“太好了，如果修装备的时候也能半价就……”加兰摸着下巴。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再说你们把她当什么了！商店会员卡吗！”卢修斯怒道。
“啊，对了，是时候说说正事了。”佣兵团长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这次在边境的某个贵族雇佣我们去效力，据说是为他们执行某个秘密任务，报酬相当丰厚，而且他们说需要多些人手，可以全团一起去。”
“需要多些人手？难道是要开战吗？”辛格尔德微微皱眉。即使帝国已经大致和平了十年，各种小规模的战争仍然常有发生，伊扎克和北多拉基亚地区仍然有着零星叛乱，各种贵族为了私欲之间的斗争也从未停止。辛格尔德对这种无意义的战斗总是相当反感，但作为佣兵，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什么选择。
“我也探了一下口风，但对方说不是要打仗，是比较容易的任务，只是需要进行一些伪装，所以不便派手下的骑士进行。我大致上答应下来了，只要你们没有意见，我们就带着全团去那里报到。”
辛格尔德摇了摇头：“恐怕我没什么立场反对。”
卢修斯说：“我也是。不过，总得有更多的一些情报吧？”
“具体的真的不知道了……他们只是说这个任务是出自皇帝陛下的授意。”
“皇帝？阿尔维斯？”卢修斯有些意外。“总觉得这不太像是他的作风……太奇怪了……”
“你不是贵族出身的吗？之前有没有见过他？在你看来，皇帝是个怎样的人呢？”加兰反问。
“我怎么知道……”卢修斯苦笑。“我家只不过是艾达家的分支罢了，地位真的算不上有多高，在阿尔维斯还是公爵的时候我就从没见过他。不过他的风评就一直很微妙，喜欢他的人称赞他才华横溢，聪明谨慎，是个十分出色的人，讨厌他的人却认为他自私自利，并且难以相处。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不知为何，尤丽娅听到他们说起皇帝，本来低着的脑袋迅速地抬了起来。她凝神看向对面两个人，似乎生怕听漏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
“但在我看来，阿尔维斯却是个不错的家伙，至少不能算是个坏人。”加兰忽然说道。“我当佣兵的时候听说过一件关于他的事……在他还是公爵的时候，某次经过一个村子。那村子正要准备烧死一名无辜的少女……仅仅是因为她个性桀骜不驯，就被一些嫉妒她的年轻人污蔑，说身上有暗黑神罗普托乌斯的血脉。惊恐的村民聚集起来将她送上了火型架。就在这个时候，阿尔维斯路过，阻止了这件事。据说他在审问清楚整个事件后，当众将那位少女放走了。那之后，他就颁布命令，为了自己的领地上严禁再有这类私刑发生。他当上皇帝之前，在整个古兰贝尔境内，维尔托马一带的治安都是最好的。所以我们到那里去做生意的次数也特别少。”
卢修斯耸了耸肩。
“我能说句话吗？”一个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酒馆的老板娘走过来，将端给加兰的酒放在桌上，然后说道：“我刚刚也听了你的话。照我看来，你们佣兵为什么总因为一个人的一件事就对他下定论呢？那件事，只不过是救了一个人，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那你难道是对他有什么意见？”
“不……我要说的是，无论皇帝是怎样的人都没关系。你们佣兵肯定不关心这种事……但，他在位之后十年之内在全国降低了三次税率，你们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我老爸以前开这家酒馆，最恨的就是税务官，经常背地里诅咒他们。因为那些人盛气凌人，而且徇私舞弊，想贪赃枉法就贪赃枉法。但在帝国建立之后……这种事情就少了许多，至少那些家伙，现在不敢明目张胆地这样做了。”
“全国范围内的降低税率……这真的是……”卢修斯怔了征。
“你是说这很难办到？”辛格尔德终于显示了一下他正在听这次对话。
“这不仅仅是难的程度了。”卢修斯竟然有些敬畏地说道。“自古以来，拥有特权的贵族们就只会想着如何更加刻薄地剥削人民，很少有人想到改变他们的生活。即使是国王想着要做，也会因为下面贵族的各种抵制而无从施展。再说，就算真的做到了，也不一定真的有人感激他。在帝国建立之后，才有人能切实地推行这种措施吧。但他到底是怎样克服那些阻力的……？还真难以想象……”
辛格尔德干笑了一下：“那阿尔维斯还真是为人民着想。”
“不仅如此，因为阿古斯托利亚和维艾鲁丹并入帝国版图……和蛮族的战争也减少了，意味着降低了许多军事上的开支，所以才可以降低征税的比例……当然，这也多亏了当年的辛格尔德……吧。”卢修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对面。
辛格尔德：“……”
“辛格尔德吗……？”老板娘若有所思道，显然对卢修斯的政治学讲座毫不感兴趣。“就是那个谋杀先王子的凶手之子，以及掀起叛乱的骑士？”
卢修斯不由得心虚地看了看待在座位上的辛格尔德一眼：“呃……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看他的。”
“谁知道呢，很多人都说他是叛国者，但我唯一听说的，是他的军队从不劫掠。我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看他不顺眼。有他这种人在，每次出兵都要跑来抢劫杀人的那些货色，就未免显得太无耻了。贵族老爷最讲究名声了，怎么可能让这么一个没有污点的家伙存在呢？‘叛国罪’什么的，多半都是些嫉妒他的人加上去的。”
辛格尔德不由得笑了起来：“谢谢你这样说，米拉。”
老板娘一愣，狐疑地看着他，却完全没法看出什么异常来：“呃……有什么好谢的？”
“啊……道谢是他的口头禅啦，你不用介意的。”加兰顺手将手中的麦酒一饮而尽。“好了，闲聊到此为止……也是时候该回去了。我们还得给大伙儿说这次任务的事情呢。”
在回去的路上，卢修斯问辛格尔德是不是有想起些什么，被否认了。
事实上，他快要忘记掉自己过去的贵族身份了。彻底割裂的记忆，让他也渐渐舍去了对那个高贵身份的自我认同。他已经不再是光辉闪耀的圣剑之子，只是个卑微的雇佣兵，性命随时会被雇主舍弃。但这个身份也让他接触到一个广阔的世界，让他自由地生活和简单地战斗，见识世间百态与人情冷暖。他甚至开始有些习惯这样的日子。
在他慢慢沉淀下去，变得愈发理解自己的这些年来，他也逐渐能描摹出关于过去许多事情的轮廓。他开始相信自己并不是传闻中一样的恶人，只是从未有机会从旁人口中得到印证。所以老板娘心直口快的一席话，才让他忽然有些感动。也许事情并不总是他想象的那样，也许自己的清白并不需要靠拼命奋战来证明。
总有人会记得他曾经做过些什么。
这些像野草一样活着的人们，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他们永远也不曾遗忘过真正重要的事。
这样对他而言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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