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阿尔维斯坐在书桌背后审视面前的少年。上一次见面以来，尤里乌斯看起来气质完全变了。原来的尤里乌斯性格善良，待人接物也很温顺，但现在的目光却冰冷而残忍。他穿着一袭黑袍，将手背在身后。
“召见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父皇？”他彬彬有礼却讽刺地问道。
那绯红的双眼就像阿尔维斯自己的一面镜子，他曾经觉得这孩子是最像自己的。现在看来也没什么错——尤里乌斯完全是他黑暗面的化身，像他的欲望与罪恶变成的实质。也正因如此，阿尔维斯在这个孩子面前，有种软弱的感觉。
他也嘲讽地笑了笑……但却更像是自嘲。尤里乌斯的叛逆，已经伤害不到他了。
“只是希望和你谈谈最近的事。”阿尔维斯平静地说。“我之前管你管得太少了。”
尤里乌斯哼了一声：“我不想谈。”
“曼弗洛伊什么时候开始私下见你的？”
“这很重要么？就跟他当初开始见你时一样。你们不是早就互相利用了很多年吗？要不是他，你怎么会有今天的地位？”尤里乌斯冷笑。“说起来他还告诉我，你是他的失败之作，父皇。”
失败之作？
不，我不是他的作品，我就是我自己。阿尔维斯无意识地想起自己年少时，一身黑袍的大祭司出现在面前，给了他多大的震撼。那时候的阿尔维斯也是个年幼而温顺的孩子，刚刚失去了父母亲，正在茫然失措的阶段。曼弗洛伊的出现，一度让他以为有谁可以引导自己走下去。曼弗洛伊教了他许多。阿尔维斯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那些离经叛道的知识，就像饮下□□。他很聪明，从来不用别人教第二遍，很早就了解了许多在那个年纪不该了解的事情。曼弗洛伊总是对他露出满意的笑容，而阿尔维斯曾经也因为那种事感到快乐。现在，他为那个时候的自己而作呕。
当年那个煽动的声音仍萦绕耳边。改变这个世界吧，你有这种力量……
——不对，我不是受他蛊惑的，我想改变世界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
阿尔维斯冷冷地说道：“那么你就是他的成功作品了，我想他一定会很满意。”
“哈哈哈，父皇，说的没错……这都要感谢你。”
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看来这孩子是真的无可救药了。
“尤里乌斯。”突然温和的语气让尤里乌斯也愣了愣。“我一直在想，也许真是我的那些罪过才把你制造出来的，你真的太像我了。就算你自己不承认……”
“……”尤里乌斯皱眉，但却无法反驳。如今的尤里乌斯性格虽然变得扭曲，心智反而变得异常成熟。也许是暗黑神的意识在他脑海里生根……他可以看穿阿尔维斯的情绪，他的无助，恐惧，悲伤，以及强烈的决心。
“……所以，我现在修正这个错误还来得及。”阿尔维斯说罢，忽然之间，他站起身来。
法拉之炎就在他的手上，凶猛的烈火猝不及防地席卷了整个空间。
阿尔维斯已经有过一次与带着圣兵器的敌人战斗的经验，他很清楚这种情况，把别人叫来只会碍事。孤身一人向尤里乌斯发难，看似愚蠢的举动，但也是他如今最能做到的孤注一掷了。
否则的话，离开皇宫，招兵买马，与尤里乌斯开战？这种莫名其妙的战争没人会愿意参与的。阿尔维斯也不想做到那一步，那会毁了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一切。
如他所料，高热的火焰散去后，尤里乌斯只是离开了座位，并没有受伤，但却用阴沉的目光注视着他。
“法拉圣火……”他说。“怪不得曼弗洛伊叫我见你的时候要随时做好准备。”
——我是圣战士法拉的后裔，即使我体内有罗普托之血，也是光荣的麦拉之血……
滚烫的火焰被他掌握在手上，在他的体内燃烧着。阿尔维斯没有回答，重新抬起手，魔力的激荡一瞬间充斥这个空间。
尤里乌斯感受到了惊人的力量，神情变得更加阴沉起来，和杀迪娅多拉那时候不一样，母亲始终无法对他下手，但阿尔维斯就不一样了。这场战斗不持续到某个人死亡，阿尔维斯是不会罢休的。
尤里乌斯也从袖中亮出一本书——黑色的封面，有着诡秘的气息和力量。暗黑龙之书……
它就像重力一般，将那些火焰吞噬在尤里乌斯面前的空间里。
皇宫内的战斗惊动了许多人，但很快就结束了。那些近日来披着漆黑的袍子光明正大出入皇宫的祭司们，将整条通往书房的走廊封锁了起来，禁止其他人的进入。曼弗洛伊匆匆地赶到皇宫，已经没人能在这里随意走动了。
阿尔维斯所能采取的手段和他想象的果然一模一样。
数十年来，曼弗洛伊看着他长大，对他有充分的了解。阿尔维斯对尤里乌斯的杀意是货真价实的，此刻也只有作为法拉直系后裔的他有这样的能力。
可惜的是，他并不知道，暗黑教团的罗普托之书拥有克制一切魔法的力量。
曼弗洛伊踏入已被教团封锁的审讯室。在书房到这个潮湿，阴暗的地下房间之中有一条隐秘的通道，不过阿尔维斯本人几乎从不使用它。皇帝从不进行没必要的拷问，他体内的暗黑神之血，并没有赋予他嗜血的欲望。
但尤里乌斯就不一样了，可以预见的未来中，他们会重新找到利用这个房间的方法。
审讯室里，阿尔维斯的双手被反绑着倒在地上。暗黑祭司们在发现他的瞬间就以咒术将他制服了。黑暗的魔法没有在他体表造成可见的伤害，但那本书却悬浮在空中，吸取他身上的魔力。阿尔维斯的红发覆盖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孔。他的胸脯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可见的疼痛和颤抖。
尤里乌斯不快地整理着他被烧坏了好几处的黑袍，并不看倒在地上的父亲。
“曼弗洛伊。”他看见大司祭的瞬间就说道。“你说，这个家伙是不是疯了？他竟然以为自己能杀了我。”
“他不了解您的力量，殿下。”曼弗洛伊恭敬地回答道。“他以为自己是这皇宫内唯一真正强大的人。”
“那么就教教他什么才是真正的强大吧。”尤里乌斯笑了，瞧向一个黑袍人。“把那个祭品带上来。”
曼弗洛伊先是有点意外，但随即就释然了。尤里乌斯急于在父亲面前树立新的权威，这也没什么不好。是该让阿尔维斯明白眼下谁才是局势的掌控者了。毕竟从小时候开始，阿尔维斯就总是很难学到教训——他体内有股固执的火焰。
阿尔维斯挣扎着看向他们，眼睁睁地看到了“祭品”被带进房间。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穿着女仆的服饰。她长得不漂亮，有着乱草一般的栗发，大大的惊恐双眼有点突出，使她看上去显得十分愚蠢。
“艾丽莎。”阿尔维斯用疲惫的声音说。
她吃了一惊，看向倒在地上的皇帝：“陛下——”
阿尔维斯知道对身边的人施展小恩小惠的方法。尽管麻烦，他仍然记得皇宫内每一个人的名字。此时时刻他却开始痛恨自己的这份记忆力了。除此之外，他从来没真的关心过这个女孩，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下人。她的生活，爱情，憧憬和将来都无足轻重。他所知道的，就只有这样一些而已。
尤里乌斯吩咐身边的人：“拿火焰来烧她的四肢，痛苦的人身上会有更多的‘埃吉尔’。”
她大哭大喊，似乎在祈求自身难保的阿尔维斯能够拯救她。但阿尔维斯闭着眼睛充耳不闻。黑衣人们殴打她，随着一声声人体被重击的闷响，她的哭喊声变成细微而无力的呜咽。火焰的热量进入了房间。
“父亲，你应该好好看着。”尤里乌斯呢喃着。“我喜欢看到这样的力量在人身上汇聚……痛苦的人才是最好的。他们的生命力总是很美。”
几个人抓着他将他架起来，强迫他朝向被绑在十字架上，伤痕累累的女孩。阿尔维斯抬起了眼睛：“那为什么不用我代替她的位置？”
尤里乌斯奇怪地看着他：“你难道真的疯了？你竟然想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
“这对你来说不是很好吗？”阿尔维斯笑了。“这么一个你和我都不认识的□□，就算烧焦她，得到的快感难道有这样对待我的十分之一吗？我能看得出来，你肯定更加想烧死我本人。”
尤里乌斯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迟疑了：“但，曼弗洛伊说……”
“他肯定和你说我还有用，禁止你杀了我。”阿尔维斯说。“但是，这不是很愉快吗……仔细想想，我是你最想折磨的人，是你的父亲。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呢？尤里乌斯……不如尽管来试试吧……”
暗黑的皇子也看向父亲，两个人从对方的表情里都看到了相似的东西。
“我想试试。”尤里乌斯满怀着渴望。“你体内的埃吉尔肯定比她的更强大……”
“够了，殿下。”曼弗洛伊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有些阴沉地看了阿尔维斯一眼，阿尔维斯反而冲着他露出一个满是破绽的笑容。“我记得之前也讨论过，你同意将阿尔维斯留在最后处决，让他体验过失去一切的痛苦之后才……”
“但是我有些等不及了。”尤里乌斯跃跃欲试地说道。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总觉得这个提议真的很不错，我特别想看他被烧的样子。我想烧掉他那张讨厌的脸，想听他的惨叫，想看他的眼球在眼眶里边融化……”
最后一句话让阿尔维斯不寒而栗。那个时候，我会比那女孩叫得凄惨十倍的，大概。
“不……殿下。任性也是有个限度的。今天不会进行献祭。”
尤里乌斯露出失望的表情。这神态，让阿尔维斯回忆起他小时候的样子。在那个时候，尤里乌斯每一次发现父皇没时间陪他，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叫人又是怜惜又是宠爱……
然后，曼弗洛伊走到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
“……是真的？”失望的表情消失了，尤里乌斯的眼睛闪闪发亮。
“是的，所以今天的献祭就到此为止了。”曼弗洛伊指了指十字架的女孩，让几个黑衣人带走了她。“我会先去把她处理掉，随后就来和我们都敬爱的皇帝陛下好好谈谈吧。”
他带着这些人将女孩押出了房间。女孩此刻仍旧保留着点意识，半睁着眼看着他们。一个手下上前问他怎么处理，曼弗洛伊挥了挥手。
“杀了吧，你们打算让她活着出去传诵阿尔维斯的恩惠吗？”他冷冷地说。他倒是没想到阿尔维斯能用出这一手来。但即使这样，皇帝陛下，也救不了她的性命。
他又在宫中稍稍转了转，见各处情势仍未脱离掌控，才稍稍放下心来。即使现在形势一片大好，曼弗洛伊的心理也还是有几分不安。他谨小慎微了数十年，已经习惯了疑神疑鬼了。阿尔维斯的举动看起来这样愚蠢，却总让他觉得后边还有些什么阴谋。
而阿尔维斯自己也知道——所以表现得总是足够冷静，无论在多么不利的情况下，都会用一副留有余裕的态度来对付他。这是个难缠的对手。
曼弗洛伊重新回到审讯室，却怔住了。尤里乌斯走过来，垂下双手，像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抬起眼睛看他。
“对不起……我可能将他杀了……”他小小声地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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