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希尔达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作为圣雷弗里吉家族现任的公爵夫人，维尔托马家族的旁系后裔，她一直与阿尔维斯保持着密切的私交。

        在听闻皇后去世之后，公爵夫人自然是要前往王都的，她也密切关注着帝国将要发生的变化。而贵族内部的信息交流告诉她，小公主尤丽娅也在这段时间失踪了，但皇子尤里乌斯却平安无事。

        “伊修塔尔，不要哭了。到时候见到皇子，希望你不再是现在这副样子。记住我教你的事情。”

        她这样吩咐自己的女儿。这孩子毫无疑问将会继承圣雷的直系力量，如果她能成为未来帝国的皇后……希尔达想，自己将会不惜一切地让女儿坐上这个位置。即使皇宫内最近的那些传言，也阻挡不了她的冒险决心。

        然而，她被人挡在了门外。

        “阿尔维斯说他生病了？真好笑。据我所知，皇帝就算是发烧也不会不见人的。”她冷冷地注视着出来下逐客令的使者。“你们认不出我是谁吗？才过了几个月，这座皇宫里的规则就不一样了？”

        “的确，是有了很大的不同。”另一个身着黑色袍子的人步出来。希尔达不认识这个人，他似乎很老了，脸上有着条条皱纹，嘴唇也显得苍白干瘪，但兜帽底下的眼神依旧阴鸷狠毒。当他出现的时候，就像是为谒见厅带来了一股犹如实质的黑影。“希尔达夫人，希望您见谅……陛下他最近受到了太大的打击……”

        怒气出现在希尔达的脸上，她的眉头皱成了尖利的锐角。她提高了尖利的声音：“这绝不可能！如果仅仅因为这种事情就倒下，那么皇帝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我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变成这样！我看这一切都是你们搞的鬼，对吧？假如你们想对维尔托马的人做什么，那就让我知道！”

        她的脾气绝不是好惹的，在弗里吉家内部，人人都惧怕她的威势。曼弗洛伊面对这个胡搅蛮缠的女人也是眉头微皱，如果有可能，他并不想在这里就对她下手。圣雷家毕竟是潜在的盟友，而非敌人。

        “那好吧……”他谨慎地说。“那么请您在此稍带片刻……阿尔维斯陛下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希尔达只有带着被怠慢的怒气在皇宫内等待，一个侍女为她送上葡萄酒，也被她训斥了一顿。伊修塔尔呆在母亲身旁，似乎也是被皇宫内的气氛震慑了，并不敢乱说乱动。这样的气氛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阿尔维斯的身影才终于在谒见厅出现。

        “我还以为是谁呢，没想到竟然是您，尊敬的夫人。”皇帝一进来就对她说道。希尔达拉过女儿打量着他。阿尔维斯看起来真的在生病，连嘴唇都有些失去了血色，更别说瞬间苍老了几分的面容。他从来就很少大声说话，但此刻的声音分外低沉而疲倦，即使他故作轻松的样子也无法加以掩饰。

        “陛下，我为皇后的事情感到遗憾。”她愠怒地说。“但现在可不是您这样消沉的时候。”

        “我知道，您的慰问和关切对我来说如此重要，就算是我也不得不从病床上爬起来了。”阿尔维斯微笑道，完全看不出是讽刺还是真情实感。

        宴会厅的一角，有另一个红色的脑袋探头探脑地伸了出来。尤里乌斯也走了过来，狐疑地看着这一切。

        曼弗洛伊突然说要将皇帝从软禁中放出来，他还觉得很奇怪。在尤里乌斯的脑袋里，完全想象不出自己需要谨慎的任何理由。在看到带着一个小女孩的贵妇人之后，他突然觉得有些泄气，事情好像比他想象的要无聊多了——只不过又是父皇常常参与的那种“无聊的应酬”而已。即使是阿尔维斯自己，太烦躁的时候也会跑回来和迪娅多拉抱怨的。

        他抱怨得最多的，恰恰就是这位弗里吉公爵夫人了。早在出嫁前她就认识阿尔维斯了，而且她的野心和权力欲也曾经让她觊觎过维尔托马家主的位置，但阿尔维斯和其背后的教团都没有给她可乘之机。在出嫁之后，她一反常态，变得和阿尔维斯亲近起来，尤其是在生了女儿之后就更经常来皇家走动。她的野心简单到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穿。

        所以看着阿尔维斯一脸虚伪地在那关怀她，尤里乌斯就感觉分外不爽。

        “皇子殿下。”希尔达和他打了声招呼。“没想到您也会过来……伊修塔尔，快来见过尤里乌斯殿下。”

        两个小孩就这样打量着彼此。

        “要到皇宫的花园里去走走吗？”阿尔维斯忽然凑近她悄声说道。“我看尤里乌斯会对她感兴趣的。”

        “呃……既然您这样提议……”

        阿尔维斯仍然微笑着：“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你一定很爱她，不是吗？”

        即使是尤里乌斯对同龄的女孩子好像也没有太多抵抗力，更何况伊修塔尔真的很可爱，也很有礼貌，完全不像母亲那么盛气凌人。不过，据说她的身上已经出现了托隆的圣痕……将来的她，会在众星捧月的气氛中长大。阿尔维斯可不指望希尔达把这个孩子变成一个十分正面的人。

        “说真的，我明白你的来意。”看着两个孩子在花坛边玩耍，几个侍从战战兢兢地陪着，阿尔维斯难得地放松地坐下来。他疲倦地将脑袋靠在椅背上，带着几分慵懒和优雅。不过，说出来的话就没有那么顺耳了。“希尔达，你女儿还小，这么早就决定她的婚姻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我都知道婚姻的意义，只有读小说读得太多的人，才会相信在家族的荣誉面前所谓的真爱。”希尔达冷冷地说。避开了孩子之后，她也就不想再掩饰自己冷酷的一面。“他们必须结婚，除非你认定有更好的选择。”

        “但你并不了解尤里乌斯是吗？”阿尔维斯说。“即使他将来是个很差的丈夫，即使他会虐待，折磨甚至杀害你的女儿？”

        “不，他怎么会……”希尔达怔了征。

        阿尔维斯撩起他挡住额角的头发，让她清楚地看到在那里的一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但看起来是新伤。

        “这是……”

        “我在管教我儿子时不慎落下的。”阿尔维斯放下头发。“真厉害是不是？我们之间最近出了很多问题……他已经开始会用靴子踢他的父亲了。”

        当然，实际上可比这严重几万倍，但这已经足够让希尔达犹豫了——假如她还稍有一些母亲的心的话。

        她没有。她笑了：“哦，被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弄伤可真是耻辱啊，陛下。”

        阿尔维斯也笑了起来：“或许吧。假如你是他的母亲，一定能让他变得更懂规矩些。”

        真可怜。他看向伊修塔尔，她银色的头发束起来，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是种比尤丽娅的更加冰冷的银色。她将在众人的包围和爱护之中长大，但可惜……她将永远不会拥有一个爱她的母亲。

        ……

        “尤里乌斯，我希望你能听我最后说一句话。”曼弗洛伊出去时，阿尔维斯拼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说道。

        “……什么事？”尤里乌斯勉强地靠近了他一些。

        “你是个人，不是曼弗洛伊进行统治的工具。你是我的儿子——你的母亲也同样是这样爱你……”

        “……够了！”尤里乌斯用皮靴的尖端踢了他的身体一下，比想象中的要疼，但小孩子能使出的力量还并不多。

        “想想她，你杀掉她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抵抗……她还是想保护你。能被作为一个人爱着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住口！住口！——住口！！！”

        尤里乌斯用力地往他脑袋上踢了一下，阿尔维斯感觉一阵剧痛袭来，他失去了意识。在漆黑的帷幕后面，一个红发的孩子正在大哭。

        那是尤里乌斯的哭声，阿尔维斯不由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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